虽然里里外外算起来是一家人,但这样四个人单独在外面聚餐还是头一回,刚开始,餐桌上的气氛难免有些稀稀落落的。

    秦子抗是照样一副人前模范老公的样子,苏炔一走过去,他白皙清俊的脸已经起了亲密柔和的笑,绅士的替苏炔拉开椅子,又体贴地伸手接过苏炔手里的女士包包。

    在苏炔旁边跟着坐下,秦子俊细心地把桌上的餐巾摆到她的双膝上,摆好之后,无比亲昵地捏了捏她被暖气蒸的粉粉红的耳垂,“路上过来有没有堵车?”

    “哦。”苏炔言简意赅地答非所问着,她显然还不太能适应他堪比翻书似的变脸速度。

    秦子俊看她呆讷的模样,不禁好笑,“哦,是堵了还是没堵?”

    速去忍受不了他的抚摸,他温热的手甫一触碰过来,险些挠出了她满身的鸡皮疙瘩,她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躲过他的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郑重回答他,“没堵,一路过来很顺利。”

    她没忘了,之前给他打过好几个电话,他连接起来的兴趣都没有,这会儿却突然有兴致主动开口和她说话了。

    估摸着就是特地表演给对面两个人看的吧。

    与秦子俊干干对望,凝视着那张看了两年多的年轻帅气的脸,她突然喉咙一涩,心中茫然,找不到可以和他进行下去的话题。

    只好转过身,自动忽略斜对面射过来的充满揶揄意味的目光,“姐,点菜了吗?”

    苏听婵笑,“这家餐厅不是子俊的朋友开的么?刚才店老板特地过来了一趟,和子俊聊了会儿,又给我推荐了店里主打的套餐,现在你们三个分别点吧。”

    旁边有侍应生恭恭敬敬地递过精致华美的册子。

    苏炔摆手一拂,她不挑食,最讨厌从一堆相似的菜谱里挑挑拣拣的了,便侧头,“子俊,你给我点吧。”

    秦子俊欣然一笑,眉眼里皆是宠溺,“还是这么懒。”

    苏炔配合他,在脸上添了点笑,算作娇嗔,“这不是有你在嘛。”

    秦子俊无奈,给她点了一份和苏听婵一样的套餐,接着,礼貌问寒渊,“姐夫,有看好的吗?”

    一声恭维尊敬的‘姐夫’叫的苏炔一懵,禁不住就有些发怔,讷讷地冲着斜对面看过去,那人刚好也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看过来。

    “秦先生客气了,我随意,就和婵婵点相同的好了。”

    “好。”秦子俊微笑点点头,伸手招来侍应。

    寒渊放下菜谱,修长的双手交握于削尖凌厉的下颌之下,俊颜淡淡,薄唇挂笑,眉宇深沉,眼底是晕不开的墨,浓墨深处,飘曳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苏炔匆匆掠他一眼,速度太快,也没看真切,不知他那别有深意的笑,是对着秦子俊呢,还是在对着她?

    不管对着谁,他那种故作深邃的样子都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心里跟着有些异样起来,这还是秦子俊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叫寒渊姐夫吧?并且还是当着她的面。

    秦子俊一无所知的样子,落在他眼里一定显得很可笑,所以,他刚才笑得那个嘚瑟样!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她拉了拉秦子俊的西装袖子,头凑到他的耳边,压低声音,“他看着和你差不多年纪,你别姐夫姐夫的叫,我知道你那是尊重人家,可他不一定能按你这么想啊,就叫寒总,再不然叫寒先生,行吗?”

    “你这么一说倒是有道理,”秦子俊挺高兴,印象中阿炔很少凑到他耳朵根子前窃窃私语,这样难得小女儿家的姿态,让他心头一软,先前对她的怒气早在不知不觉中散掉了,“还是阿炔想得周到,我一紧张就刻板,呵呵。”

    苏炔心里发酸,对不知情的秦子俊生出些许愧疚,一愧疚,轮廓也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肘,细声安抚,“不要紧张,就当做自家人吃个饭,你好好说,当着咱姐的面儿,他不至于摆谱不答应的。”

    说是这样说,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寒渊的阴晴不定又不是一两天,尤其是针对她,她只怕自己的存在会更加加剧秦子俊糟糕的境况。

    秦子俊却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满心感动,反手交握住她细白的手,“阿炔,有你在真好。”

    苏炔侧目,目光放柔,与他对望一眼,眼神坚定,“我早就该这么支持你了。”

    她倒不是故意做给寒渊看,只是寒渊的存在无时不刻提醒着她,她是有愧于秦子俊的,有愧,就要补偿。

    苏听婵听着他们两个人的对话,捂嘴就笑了,指着苏炔,揶揄她,“瞅瞅你们俩跟孝似的,前几天还闹别扭闹到医院搞得声势浩大,妈昨天还打电话给我说是担心你俩个呢,你俩倒好,这才几天就甜蜜得羡煞旁人了。真是孝子气!”

    “姐。”苏炔被苏听婵指着,有点不好意思。

    “叫我干什么?我说的不对?你们老大不小该懂点事儿了,不光要日子过得舒心,也不要让爸妈老跟着操心。”

    “姐说得对。”秦子俊认错态度积极良好,旧事重提,让他有些尴尬,他抓起桌上的高脚杯,也不看是红酒还是白水,仰头灌进,总算是润了润干涩的嗓子,这才掐着声音装稳重,“不过,姐,小夫妻打打闹闹日子才红火,不信,你等着啊,过不了多久,你和姐夫也差不多该是我们这样子咯!”

    “胡说,我最讨厌和人吵架了,费劲儿还不得好。”苏听婵见二人和好,心里头高兴,转过身冲着寒渊努嘴娇嗔,“老公,我们才不要像阿炔他们那样孩子气,动不动就冷战热战,好不好?”眉目弯弯,小脸韵粉,清汤挂面长发披肩,小女儿姿态彰显的淋漓尽致。

    “好。只要是你说的,都好。”寒渊慢慢悠悠点点头,噙着淡淡笑意,抬手宠溺地刮了刮她秀挺玲珑的鼻子。

    这是多标的爱妻之语啊,可苏听婵听着听着,心里那股掩藏着的酸楚感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她说什么都好?真的吗?那么,如果她跟他要一个幸福完美的新婚之夜,他还能这么宠溺温柔地点头说好吗?

    “秦子俊,听见没?你的想法是错的。”

    秦子俊不满,“姐,你不能这么专横啊,二对二,打平手。”

    “你叫我姐,我就是长辈,你得听我的,好好对阿炔,相亲相爱,一起把日子过好。”苏听婵强自欢笑,嘴上乐呵呵,细细的眉却不易察觉地锁了锁,锁住千万缕淡淡愁绪。

    纵然是一闪即逝,却没能逃过苏炔的眼睛,对于苏听婵的一切,她习惯性地会细致一些。

    *********

    不一会儿,侍应上了餐点,四个人还算热乎地聊着,开吃。

    秦子俊抓准时机,开始向寒渊举杯敬酒,然后半蹭半绕的,很自然的进入了正题。

    寒渊的反应有些出乎苏炔的意料,她几乎是感激涕零他今日反常得好说话,几乎没有刻意的为难或者出其不意的歪心思,就是寡淡着一张脸,在秦子俊提出要他帮忙行个方便时,他懒散地想也没想轻飘飘点了点头,还不忘转头看看苏听婵,淡淡笑着说,“既然婵婵亲自和我提了,都是自家人,能行方便自然要帮忙的。”

    就是这轻描淡写短短的一句话,让秦子俊吃了颗定心丸,之前还忐忑焦虑的心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苏炔看他面色终于好看点了,也跟着暗暗吁了口气。

    很是意外寒渊反常的近乎诡异的态度,他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过?他从来就是那种恨不得在别人身上榨干一切而自己分毫不施舍出去的铁公鸡啊,只会拐着弯搞些花花肠子,他要不想让谁好过,那么,那个人绝对会死的很难看。

    秦子俊,光冲着他是她苏炔的丈夫这一条,就不可能讨寒渊的欢心。

    可寒渊竟然还豪气云天地对秦子俊举杯共饮,说,以后有什么事,支会一声就行了,松华国际最近正在大力开发国内市场,拉几个像秦子俊这样深谙国内房地产市场的人做得力助手,合作双赢多赢,那都不是个事儿……

    苏炔惊悚了。

    什么?还要继续加大合作?

    她有些哭笑不得了。

    事情的发展怎么有些偏离原来的轨道了?她之前不过想着就厚脸皮求寒渊这一次,好让秦子俊度过目前的难关,之后,各走各的的路,永远不要再有什么牵扯才好。

    可是,刚才,寒渊竟然说,有和秦子俊长期合作的打算!

    果然,这混蛋不可能平白无故大发善心无偿帮助秦子俊得到那块地,果然,他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在她和秦子抗傻兮兮地感谢他慷慨解囊时,他狡猾的早就高瞻远瞩开了!

    只是,秦子俊的公司相较于松华国际,简直就登不上台面啊。苏炔想不通,他究竟看上秦子俊的公司哪一点了。

    就在她绞尽脑汁一个人神游天外思考未果半天后,冗长的饭局似乎基本上算是结束了。

    苏炔被秦子俊轻轻一推,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桌前的盘子里,菜色几乎没有动。

    秦子俊皱眉看着她,“胃口不好吗?”

    “有点。”他们三个人面前的盘子虽然也稀稀落落的剩了些,可都没有她这么夸张,肚子实际上是有些饿了,但大家都吃完了,总不能让他们等她一个人吧,苏炔只好胡乱地喝了点快冷掉的汤,站起来,“几点了?”

    “八点半,”秦子俊看了看表,一脸事情谈成功的愉悦的笑,转身看向寒渊和苏听婵,“姐,姐夫,要不去家里坐坐?”

    苏炔在一旁默不作声,恼秦子俊嘴太快,搞什么提出这么个建议!光吃个饭她就如坐针毡了,还让那家伙去她家,重温那天晚上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变态行径吗?

    她不要。

    寒渊斜挑着一双深眸,飘忽地瞥了苏炔一眼,见她一脸讳莫如深,不用猜他也知道她心里一定在祈祷他不要去。

    若是平时他有兴致,凡她殷切期盼什么,他必定会反其道而行之,故意惹她生气让她着急弄得她慌手慌脚不知所措,他便以此为乐。

    可是今天,他突然打不起兴致了。

    她之前在电梯为秦子俊抛砖引玉刻意在他面前所做的一切,都让他无比生厌!

    过了四年,到今天,他仓促知道,原来,她不是天生对谁都绝情,她只是,独独会对他这样。

    对苏听婵,她死心塌地的给予着一切能给的不能给的。他嫉妒,却不甘心的麻痹自己,告诉自己,因为那是她姐姐,血浓于水的亲情。可是,今天,为了秦子俊,她竟然在他面前放下了尊严骄傲,故意忍受着他狂暴的吻,只是想帮秦子俊得到那块地。秦子俊总不是苏听婵吧?这里头不夹杂亲情什么的吧?一个压根没和她有半点肉体联系的男人,挂名的丈夫,她也能为其卖身!

    呵。

    让他怎么想得通?

    除了发狂的嫉妒,他找不到任何借口来麻痹自己了。

    “我还有个视频会议,这么晚了,就不叨扰了,改天再登门拜访。”寒渊撇淡着神色冲秦子俊如此说道,他转身拉了拉苏听婵,“婵婵,你也累了吧?那我们早些回家。”

    苏听婵在他身后磨磨蹭蹭,张嘴嚅嗫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老公,我都好久没和阿炔聚一聚了,你刚好有会要开,那不如,我跟着阿炔去她家好了,今晚,我就在她家歇下了,明日你过来接我,或者,叫子俊送我回去也行,你看这样好吗?”

    说着,无焦距的双瞳殷切的对准寒渊。

    寒渊没说话,薄唇抿成一条线,墨眉不着痕迹地拧了拧,他居高临下俯瞰着苏听婵,瞳孔暗黑而深邃。

    苏听婵见他好长时间不给个回话,有些忐忑,她能感觉到他深浅不明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投注在她的脸上,盯得她心里发毛,她微微扁了嘴,声音软糯得有些颤颤起来,只是更加委屈地仰头对着他,“我和阿炔平日里就黏糊得紧,自从和你结婚以来都还没怎么联系呢,怪想的,就去她家一晚上,就一晚上,都不行吗?”

    这般凄婉的哽咽听在苏炔耳朵里,越发不是滋味儿,之前吃饭的时候她就察觉到姐姐虽然极力装作开心的样子,可事实上她能感觉到,姐姐似乎有心事,而现在,姐姐在寒渊面前低人一等委委屈屈的样子,难道,她婚后的日子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幸福美满?

    刚要忍不住对寒渊发难,秦子俊适时地出声了。

    “姐,你想和阿炔聚一聚随时都行啊,姐夫不说话多半就是新婚燕尔舍不得你嘛,你干嘛撅个嘴呀?”

    这话一出,原本有些严峻的气氛霎时间缓和了下来。秦子俊挺聪明,不但热了场,还不着痕迹给寒渊铺好了台阶。

    寒渊松开苏听婵的手,对于秦子俊给的方便,似乎没有要领情的意思,他不冷不淡的扬扬眉,目光只看向苏听婵,“我没说不行,只是担心,没有李姐在旁边照顾着,你的日常起居会不会不太方便。”

    “不会不方便的。”苏听婵见他答应,松了口气,忙摆摆手。

    苏炔走上前拉过姐姐,脚步反射性往前将苏听婵半掩在身后,习惯性地姿势,仰头对着寒渊,态度有些硬朗,“怎么会不方便?没有佣人之前,都是我们家里人在照顾姐姐,我们把她照顾得很好。”

    寒渊平着眉头,直视她,目光犀利而深邃,却并不带任何情绪,他有些轻薄而淡漠地撇撇嘴,似乎哼笑了一声,不以为然。

    “那么,婵婵,明天见。”说完,转身就往电梯走。

    “明天见……”苏听婵愣愣的嚅嗫着,在他消失的很快的脚步声里,慢慢低下脑袋。

    苏炔担忧的看着姐姐,招呼秦子俊,“子俊,你去结账。”

    “哦。”秦子俊把目光从寒渊瘦削凛凛的背影上收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苏听婵,却没说什么。“阿炔,你扶姐下楼,在大堂等我,我马上把车开出来。”

    苏炔点点头,拉了拉失魂落魄的苏听婵,“姐,忍忍,有什么事咱回家说。”

    苏听婵难过地点点头,哽咽着应了一声,无力地靠向苏炔的肩,眼眶里热雾盈然,“阿炔,幸好有你。”

    苏炔一僵,只不能言语,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她心想,不对,姐,你说的不对,不是幸好,是不好。

    有我,一点都不好。

    有了我,一切事情都不会好。

    这个事实,你多久之后会发现呢?

    我宁愿,你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就如同你现在失去了光明那般,永远看不见丑陋,无知而幸福,安生而自在地活下去。

    那么,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开心?

    一定和寒渊有关,对不对?

    她早该料到的。

    那个男人,没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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