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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炔是在凌晨一点左右醒过来的。

    头痛欲裂。

    睁开茫茫的眼缓缓朝四下里看过去,满世界惊悚的白与浓重的消毒水味刺激了她的神经。

    “我……我这是在哪儿?”

    听到病床上的人像是火柴擦过火柴盒壁而发出来的干涩嘶哑的声音,斜缩在沙发里哈欠连天的严爵挑挑眉,站起身。

    走到病床前,苏炔兀自迷蒙着苍白着一张脸,已经支起了上半身。

    看到严爵,有一瞬间回不来神,又看看他身后斑白的房间布局,鼻子使劲嗅了嗅,皱起眉头,“这里是……医院?”

    “BINGO!”严爵吊儿郎当地看她一眼,打了个响指,丹凤眼眯成戏谑的形状,“苏傻妞,恭喜你,第二次被寒渊搞进了医院!”

    “……”

    苏炔脑袋里浆糊还未退尽,猛然间想起模糊的种种,再看看眼前用不知道什么颜色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男人。

    顷刻间。

    脸红滴血。

    深红在苍白病态的面颊上突兀的晕开,让她的面容看起来就像化了厚重的腮红,很不协调,很不匀称,很不健康。

    不是没听出来严爵吊儿郎当话里深深的讽刺之意。

    只是……

    苏炔低头看看穿着才服的自己,藏在白色被褥底下,垮塌崩坍的身体。

    她和寒渊在酒店里的乱七八糟就是事实,严爵不过是在表述事实,她有什么好不舒服的?这时候才想起要脸,会不会太矫情?

    苏炔苦笑着暗暗讽自己。

    严爵看她神色不郁,倒是也察觉到自己话说重了,就算心里看她不起,可又不是不知道她是被哥逼的,她性子那么倔,那么有原则的一个人,被逼到这步境地,还高出晕进医院这种啼笑皆非的囧事,她心里也一定不好过吧。

    造孽哟。

    端起床头柜上的杯子,递给她,“渴了吧?嗓子哑了喝水。”

    苏炔伸手,才知道手背上还扎着针管,她换了另一只手,身体因为刚刚醒来很无力,扭着的手臂一直在抖。

    严爵比她痛快的多,端起杯子就凑到她嘴边,颠了颠,“别墨迹了,喝吧!”

    “谢谢。”

    苏炔低低地说了句,嘴咬上杯子,慢慢的抿,几口下肚,嗓子眼到食道再到胃,果然好受了一些。

    “医生说你没有大碍,醒过来再观察一会儿就能出院了。”严爵放下杯子,淡淡看她一眼,“哥有点事出去了,一会儿估计就回来。”

    苏炔对严爵口中说起的某个人不感兴趣,像是有意避过,点了点头,然后很知趣地说,“你有事就走吧,耽误你一晚上,不好意思。”

    严爵一时惊愕于她的爽快知趣。

    她主动这么说,倒叫他有点不好意思了。没错,一开始的确很不情愿被哥叫住留下来看护她,刚才就有意无意把想走的意思表现的很明显,没想到她全看在眼里,并且这么好说话。

    “我真的没事,输液完了自己打个车回去就好,现在不早了吧,你回家休息吧。”

    苏炔看着严爵,知道他有点尴尬,就一再强调自己没事。

    严爵点点头,心想着,寒渊就在附近的快捷酒店洗澡换衣服,过来应该也就一会儿的事,自己先走一步应该没事的吧。

    “那你看着点滴瓶,快没了记得按一下床头的警铃让护士过来给你处理。”

    苏炔低着头,没什么精神,“好的,我知道。”

    严爵抄起大衣走向门口,“那我真走了啊。”

    “好的,今天晚上麻烦你了。”苏炔抬眸,用有些灰白的目光看了他一下,拘谨而礼貌,话中又透着股显而易见的疏离。

    严爵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那股令他十分不爽的疏离。

    他蹙着眉头哼了一声,大步走出去甩上病房门。

    苏炔听见巨大的关门声回荡在空旷的病房里,缓慢闭上眼,长长呼了口气,蜷起双腿,头隔着被子贴到膝盖上。

    慢慢的,静静的,无声的,流她的眼泪。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很适合一个人流泪,最起码,不会被看到,不会被打搅,也没有他。

    她真的好累。

    想永远躲在这里,不回家,不用这幅肮脏的身体去见秦子俊,不要一面对秦子俊强颜欢笑装作若无其事,而同时,脑海里却又不断闪过她和寒渊在床上的细节。

    这是折磨,是罪孽,是痛苦,是生生撕裂她整个人。

    这样下去,她迟早精神分裂。

    然而苏炔不知道,今夜属于她的惊喜,最精彩的部分,还没来到。

    不过,似乎已经很近了。

    哭着哭着,脑袋发懵,像是在打盹儿,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依稀听见病房外的偶尔有脚步声和细碎的说话声。

    眼皮子睁开又阖上,如此循环到不知第几下,忽然,病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阵风从身侧猛地刺过来。

    啪一声。

    房门被人从外面突然大打开。

    苏炔蓦然睁开眼,受惊的侧头看过去,同时听到气喘吁吁的呼吸声。

    是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很年轻。

    医生走过来,看了看苏炔床旁边另一张靠窗的床,松了口气儿,“小姐,有个事儿想请求您的同意。”

    苏炔从震惊中慢慢收回神,干脆的点点头,“请说。”

    “是这样的,您住的这一间病房,您的家属提出单人病房的要求并且付的也是单人病房的住院费用,但是现在外面送来一位情况很危急的病人,突发性腹痛,还喘不过气,有心脏病史。可是,这里没有多余的床位了,唯一空出来的一张,就在您旁边!您看,可不可以让那位病人住到您旁边的床上,等一会儿有空余的床位了,她在搬到别得病房,好吗?”

    “当然可以!”苏炔觉得这没什么,助人与危急时刻一把,本来这房间就有两张床,物尽其用有什么呢!

    “医生,你们救治病人吧,不用在意我,我躺会儿就能回家了,这间病房就给你说的那位病人住吧。”

    医生没料到她这么好说话,又惊又喜,点点头致谢,“好好好!小姐通情达理!我代替那位病人谢谢你!”

    说着,旋风一样转了身跑出去。

    苏炔看了看点滴瓶,到底部了,她也懒得叫护士,自己拔了针管,起床,拖着无力的双腿走过去关上门,又抓紧时间把衣服换回了自己的,刚要铺床,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喧嚣声。

    “医生,你看看我们家小姐!她肚子痛得好厉害呀!这怎么办啊!”

    “家属你别担心了,突发性腹痛的病因我们会查清楚的,现在你推着布,跟我们走!前面有位病人愿意让出她付费的单人病房给你们……”

    说话声随着凌乱焦急的脚步声匆匆朝苏炔这头涌过来。

    苏炔知道,肯定是医生们把那位病人送过来了,她赶紧放下手里的被子,跑过去开了病房门。

    走在最前面挡住了轮椅上病人的医生,就是刚才过来征求她意见的年轻男医生,很礼貌地冲她笑笑,“小姐,病人来了。”

    苏炔侧身握住门,“好,快快快,让他们进来吧!”

    这时,坐在轮椅上哎哟哎哟柔若喊痛的女子却突然伸了伸脑袋,不太确定地出声,“阿炔?”

    苏炔一震。

    扭着身子歪头向门外看过去,这时,推轮椅的人早已扭过了头,看见苏炔,兴奋地大叫,“二小姐?!真是你!太好了太好了!”

    “阿青?”

    苏炔愣愣的看着阿青,瞪着眼睛着急地绕过挡在轮椅面前的医生,走过去,眼睛蓦地睁大了。

    “姐?!”

    “阿炔……真的是你,我没听错……你怎么……哎哟……你怎么在医院?”

    苏听婵纠结着痛的惨白冒汗的小脸,双手捂着小腹,一脸痛苦地朝向苏炔,空茫的眼睛里几乎被疼痛折磨得泛了泪光。

    “姐!”苏炔大惊,连忙走过去,手忙脚乱,“姐你这是怎么了?刚才医生过来说有位突发性腹痛的病人,原来是你!”

    说着,着急忧心地看向阿青,“姐姐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东西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进医院?爸爸妈妈呢?”

    阿青皱起眉头,“大小姐晚上吃饭时好好地,最近她胃口可好呢!我给她做了醋溜土豆丝,她吃了好大一碗饭,没什么不对劲儿啊。哪知我睡到半夜突然听见她的哭声,跑上楼去看才知道她腹痛的要命,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姑爷又出差了,我只好急急忙忙把她送到医院来了!”

    听到姑爷出差这四个字,苏炔的脸蓦然白了好几分。

    但她很快强自镇定心神,紧紧握住苏听婵的手,又心疼的给她擦掉额头上的汗和眼角痛得流出来的眼泪。

    前面的医生好奇的停下来,指着苏炔和苏听婵,“这么巧?你们是姐妹?”

    苏炔点点头,“医生,我姐姐她有先天性心脏病的,身体很不好,对很多东西过敏,会不会是无意间吃了什么过敏了导致腹痛?还是感冒?肠胃感冒对吗?”

    年轻的医生摇头失笑,“检查结果在化验科,等一下取过来就知道什么情况了。你们两个过来,抱着她把她弄到床上躺好,先做些紧急措施稳定她的呼吸。”

    苏炔依言,和阿青两个人合力,好在苏听婵不重。

    抱到床上,苏炔给苏听婵盖上被子,听着她一声声喊痛,苏炔担心地要命,“医生,给我姐姐开点止疼片吧,她很痛,很难受现在。”

    医生却略有笑意地摇摇头,“暂时不开。”

    “为什么?”苏炔不解,几乎要跺脚了,“她很痛啊!”

    “等检查结果出来,才能断定她具体是什么情况,我这可是在对她负责,你在旁边照顾好你姐姐,让她忍一会儿,很快检查结果就出来了。”

    “可是……”

    苏炔不甘心,不明白这些医生怎么当医生的!

    这时,苏听婵却哆嗦着手拉住她,“阿炔,听医生的吧。”

    说着,手轻轻摸上小腹,慢慢地摩挲着,嘴里却依旧呻(和谐)吟喊痛得厉害。

    苏炔艳霞怒气,握紧姐姐的手,“姐,痛得很厉害吗?是那种一阵一阵的还是持续性的痛?”

    “一阵一阵的,像针扎一样。”

    “在小腹?”

    “嗯。”

    “可是好奇怪,很少肚子疼啊,阿青给你做饭也肯定特注意过了,不会给你吃过敏的东西吧?”

    “对啊。”苏听婵紧皱着细细的眉头,似乎是思忖了一下忽然抓紧苏炔的手,神色也有些异样,“阿炔,这一阵子一直没机会和你见面,好多事我都没和你说,再就是,寒他好像不太赞成我什么事都依赖你,呵呵,所以我就学着一个人独立自主,其实腹痛这一个月来有过好几次了,只不过前面几次没现在这么痛,很短时间,忍一忍就过去了,我心想没什么事,哪知今天晚上痛的实在太难受了,寒他又不在,就只能叫阿青带我来医院了,我怀疑,我是不是……”

    “大小姐!”门外站着的阿青突然跑进来,“大小姐二小姐,医生过来了!手里拿着纸,肯定是化验结果!”

    苏炔赶紧起身,苏听婵却牢牢握紧了她的手,苏炔回头,“姐?”

    苏听婵一派安然和期待,静静地说,“阿炔,陪我一切等医生宣布结果吧。”

    “哦。”苏炔不知道姐姐嘴角那抹不合时宜的笑意是什么意思,她很担心姐姐的脆弱的身体再出什么毛病。

    年轻的医生微笑着大步走进来。

    苏炔是个急性子,赶紧就问,“医生医生!你快说,我姐姐的什么病了?严重吗?会累及她的心脏吗?是不是肠炎?”

    医生看着她,很无奈地笑笑,反手指了指门口自己胸前的牌子,“你怎么总是往坏的方面想?看看,我是什么科的?”

    苏炔皱眉看过去,“妇……妇科。”

    妇科的又怎么了?急诊不是很少医生不分科别的吗?

    医生点点头,“既然你知道我是妇科的就不要问我你姐姐是不是肠炎啊胃痛啊这种普外科的问题了。”

    “可是你说她突发性腹痛啊!我姐姐她经常来医院的,她身子很虚弱,抵抗力低下,什么病都可能得的,我担心她的身体状况有什么不对?”

    苏炔恼怒。

    苏听婵扯了扯她,“阿炔,你别着急。”说罢,又扭头,“医生,那我到底怎么了?”

    医生走到她面前,扬了扬那张白色的化验单,一脸喜悦,“恭喜你!”

    苏炔一头雾水,“什么玩意儿?”

    再回头去看姐姐,却见姐姐怔怔的,双手捂着嘴,眼眶里慢慢涌出了泪水,眼尾却是上翘的。

    “真的吗?医生?这是真的吗?不是做梦?……我竟然成功了!阿炔,我竟然成功了G呵,真的像一场梦,我……上帝,我该怎么感谢你……”

    “姐?”苏炔惊愕地看着苏听婵,像是隐约听懂了,又像是完全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苏听婵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小腹的痛也顾不上了,喜出望外地抓住苏炔的肩膀,“阿炔!阿炔!我有了!我要当妈妈了!天呐天呐,告诉我,这不是梦G呵,我早就有这种预感,只是一直不敢相信,没想到是真的,医生,这是真的!我竟然怀孕成功了!”

    苏炔霎时间被定住。

    耳朵里五雷轰顶,脑袋里天崩地裂,而身体,被冻成了木桩。

    好久好久,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聋了。

    或者,这个世界疯了。

    又或者,她死了。

    怀孕?

    谁怀孕?

    姐姐?

    怀的谁的孩子?

    呵。

    她怎么问出如此智障似的问题。

    怀孕啊。

    多好多喜庆多美满多幸福的一件事啊。

    姐姐,恭喜你。

    寒渊,恭喜恭喜你。

    高兴。

    真的太他妈高兴了。

    她。

    “阿炔?”

    苏听婵忽然间听不到妹妹的声音,很长一段时间她沉浸在怀孕这个爆炸性的喜悦里,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这段时间内,都没听到阿炔的呼吸声。

    明明,她就站在自己旁边,里自己很近。

    “姐,我在呢,恭喜你,真的!太好了!这真的是太好太好了!恭喜恭喜!”

    天花乱坠词穷地胡乱贺喜一通,苏炔静静地,慢慢把手从苏听婵温软棉柔的手里抽出来,稍微退开两步,脸堆满喜庆的褶子,明明是笑得极为喜悦,从某个角度看过去,那张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刷的粉白的脸,却像是哭了很久了。

    “是啊!我真的不敢相信!”苏听婵显然已经从腹痛的阴影里走出来,柔白的脸上尽是明媚和幸福,羡煞旁人,她沉浸在怀孕带来的巨喜里,“太好了呢!终于终于,我有了寒的孩子了,十个月后,我们就有一个可爱的宝贝了!这个世界真美好,阿炔,谢谢你,一直以来你照顾了我那么多,要是没有你,我哪有现在可以孕育一个孩子的好身体。阿炔,真的谢谢你!”

    苏炔听见自己从嗓子里挤出来的那点实在可以称之为可怜的笑声,“呵呵,姐,咱们之间别说谢谢了好吗?对了……你肚子还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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