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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培盛见四爷起身往外走,赶紧拿斗篷撵上去侍候主子爷披上,问:“主子爷这会儿是去……”

    四爷站着让他系斗篷,道:“去瞧瞧李主子。”

    苏培盛:“那主子爷一会儿还回来歇着?”

    “嗯。”四爷出了门,苏培盛一边叫提灯笼跟上,一边叫来张德胜:“叫准备好热水,等主子爷回来用。”

    张德胜跟着他小跑了一段路,问:“师傅,这夜宵……”

    苏培盛小声骂道:“这都往李主子那边去了,说夜宵哪儿用?个不长脑子的!”

    张德胜点头哈腰:“是,是。”他站住脚恭送苏培盛离开,回身就喝斥其他:“去,叫膳房盯着热水,等主子爷回来就要使。”

    一个小太监提醒他:“张哥哥,是不是要去给刘爷爷说一声?主子爷的夜宵等李主子那边叫了再送啊?”

    张德胜嘬了下牙,道:“得了,还是亲自跑一趟吧。”

    膳房里现正是干得热火朝天。大小主子们都回来了,外头辛苦一天,泡脚的、洗漱的、想用点什么的,都指着他们呢。

    张德胜过来时,刘太监正灶间里,身边来往。屠太监一走,前院膳房算是真真正正归他一个了。以前有屠太监,大家好歹还有另一个灶门可以添添柴,现不用麻烦了,刘宝泉一枝独秀。

    这叫张德胜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从七八岁起就苏培盛跟前做孙子,从一开始喊他哥哥,到现喊师傅,说起来也是打小侍候主子爷的。可刘太监这个半中间过来侍候的都一步登天了,他上头可还有苏培盛呢。

    熬到苏培盛下台,他估计也差不多真是‘爷爷’了。

    何况他也就苏培盛面前奉承,是他的小徒弟不假,可主子爷没把他当个看啊。主子爷眼里,有他师傅,有张保,就是没他啊。

    张德胜心里酸得跟喝了一瓮老陈醋似的,站灶间门口等着。刘太监出来,他赶紧打了个千,堆了满脸的笑道:“刘爷爷好,您老这是忙着呢?师傅叫来跟您言语一声,主子爷去瞧咱们李主子了,这夜宵就等东小院那边叫了,您再给送去就得。”

    刘太监慈爱顺手拿了两个刚出笼的红豆包给他,道:“好孩子,倒是辛苦这么冷的天还记着来给说一声,师傅调|教得好啊。拿着甜甜嘴。”

    刘太监那手是连灶膛都敢摸的,手皮扛烫,张德胜接了这两个红豆包,烫得他直抽冷气,两只手捧着颠着回了茶房赶紧放到茶盘里,再看手心都烫红了,他边吹边骂:“这老混蛋是拿出气啊,有本事找正主去啊!”

    茶房的小太监殷勤道:“张哥哥,要不去掰个屋檐下的冰溜子给?”

    张德胜骂道:“还不快去!”

    小太监麻利的去,乐颠颠的回,冻的手都红了捧着三个大冰溜子不说,贴心贴肺的围着张德胜转,一口一个哥哥,总算把张德胜的毛给摸顺了。

    张德胜美了,露出个笑问他:“小子倒机灵,叫个什么名?回头哥哥提拔。”

    小太监笑眯了一双眼:“小的王以诚,有个哥哥叫王朝卿,也是咱们前院侍候的,就是主子爷书房里专管裁纸的那个。”

    张德胜有点印象,再看小太监,与那王朝卿还真有点像,乐道:“是亲哥不是?们这哥俩儿都切了,们家这香火不要了啊?”

    王以诚笑起来特诚恳,道:“爹娘都死光了,们哥俩连口吃的都挣不上,哪管着着香火?”

    张德胜见这王氏兄弟两个比他还倒霉,心里就舒坦多了,他也不白受王以诚的殷勤,道:“别说哥哥不照顾,一会儿给东小院送夜宵,跟着去。”

    王以诚乐得都快不知什么好了,从怀里掏出荷包倒出里面的碎银子,数了数,一咬牙全都给了张德胜。

    张德胜看见碎银块就勾眼里拔不出来了,比起主子赏的,他更喜欢小太监们的孝敬。这怎么着也显得他有身份不是?

    接了王以诚的银子,他满足的又提点了他一句:“小子不常往后面去,哥哥再教一句:这东小院的李主子,那是这个。”他竖起个大拇指,“要能常她跟前转转,那好处可比这茶房里侍候强!”

    外面没事,张德胜就茶房里听王以诚奉承。王以诚口舌甜滑,把他捧得飘飘欲仙。过了会儿,外头来了,叫张德胜:“张哥哥,东小院的来叫膳了,您看……”

    王以诚立刻两眼放光了,张德胜呵呵起身,拍了他一把:“走吧,小子。”

    到了外头,膳房的早把膳盒准备好了。四个提盒,两个提盒里放着小炭炉,上面各摆着一个西瓜般大,大肚子小口的瓦罐。罐封了口,上面只留了一个几个出气的孔,往外扑扑喷着热气。

    刘太监的高徒小路子道:“炭只加了半块,防着这一路汤变冷。到了东小院放茶炉上热热,看滚了就能上桌了。”

    张德胜点头,小路子瞧着紧紧几乎要贴他身后的王以诚,乐道:“张哥哥,这是哪儿的啊?怎么跟金鱼屎似的粘着?”

    王以诚脸皮厚,就像小路子跟他开玩笑似的还乐呵呵的。

    张德胜笑骂了句:“小子嘴可真脏!”

    苏培盛和刘宝泉不对付,可张德胜与小路子却是同病相怜,都是上头有个师傅要侍候着,出去是爷,回来就是孙子。两偶尔坐一块喝个小酒,骂骂师傅,都挺自。

    小路子觉得王以诚是个才,这就路哥哥的叫上了。

    张德胜还要看摊,叫王以诚和另一个书房的太监跟着,东小院的赵全保,再加上膳房的小路子,三拨一起盯着这四个膳盒,把膳给提到东小院去。

    头回踏进东小院,王以诚不敢抬头四处瞎看。地上的雪扫得干干净净,院子里堆了一个巨大的雪雕公鸡,足有一高。旁边还有小太监往上轻轻的浇水,好把它冻住。

    东西厢房都点着灯,里面影重重,依稀能听见说话声。

    前方正屋连旁边的侧间也都亮着灯,赵全保一瞧就放轻了脚。茶房那边掀帘子探出个头来冲他们招手,赵全保就带头往那边去。茶房把帘子挑高好让他们进来,小路子把膳盒里的饭菜都端出来,小声道:“都放了小炭炉,菜都不会冷,姐姐试试?”

    玉烟笑道:“个猴,就会为难,哪能叫试?”说着来中扫了一眼,见有个眼生的王以诚,就特意冲他笑笑。

    赵全保出去找苏培盛叫侍膳太监进来。

    等苏培盛带来,当面验过饭菜,小路子等才能告退。王以诚特意留了一步跟苏培盛请安。

    苏培盛对他有印象,当初王家兄弟是他领回来的。见他今天能叫张德胜派过来,就知道这小子还算有些眼色——不把他那徒弟喂饱了,他才不会舍得把这好差事给呢。

    他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王以诚才感激涕零的退下。

    玉烟去找玉瓶过来,膳准备好了,主子们是这会儿用还是等会儿再说?

    苏培盛再牛气,这会儿别地头,就要听家的吩咐。少顷,玉瓶掀帘子进来,他客气道:“玉瓶姑娘,主子爷和李主子现用膳吗?要不劳您去问一句?”

    玉瓶笑眯眯的说:“主子爷和们李主子正说着呢,看还是过会儿的好。”

    苏培盛点头:“那就过会儿。”

    一屋子于是各干各的去。只有玉烟这里守着膳盒。

    玉瓶轻手轻脚回到屋里,贴着西侧间的帘子听了听,里面主子正说:“……其实也没什么,回来倒是两个孩子劝。”

    屋里,四爷拉着她的手坐一起,她慢慢说:“弘昐和额尔赫心里都有数,现也不能老拿话哄他们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四爷,见他靠枕上微微闭着眼。两的手握一起,暖烘烘的。四爷的手比她的黑,手心发白,看着好像没多少血色。

    李薇看看他的指甲,今天要了牛肉汤给他补血气。以后天天都叫他喝一碗,这个年纪就血气不足,不是长寿之兆。

    四爷的手紧了紧,两目光相对,他笑一笑,拍拍身边说:“上来歪一歪吧。”

    脱鞋上榻,两靠一起半天没说话,都静静的沉思。

    半晌,他才轻声道:“这事知道了,放心,福晋这是打错主意了。”

    李薇坐起身,四爷的目光毫不回避的看着她,正色道:“她不过是想用这个拿捏,毕竟额尔赫是姑娘家,不比弘昐几个是男孩。直郡王家的大格格抚了蒙古,宗室里的女孩就都逃不掉。”

    他也早就想过这个了,现说出来心里也能轻松些。

    他望着黑洞洞的屋顶房梁,道:“的排行靠前,从前数,只有直郡王家女孩多。往下,太子家只有一个太子妃生的三格格站住了,那孩子是康熙三十六年生。三哥家里现数得上的也是一个,三嫂生的二格格,今年才四岁。”

    李薇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四爷仍然平静的看着上头,继续说:“咱们家的孩子生得早,都站住了。也就这上头吃了亏……”

    “爷!”她紧张的猛得握紧他的手,打断他下面的话。

    再往下说,她怕她不敢听下去了。

    四爷轻轻笑了,起身抱住她道:“傻子,爷说这么多难道只是为了吓?宜尔哈和额尔赫身体都不好,爷早几年就想好要怎么办了,当爷跟似的,事到临头才烧香磕头?”

    他摸到她的心口,心跳得快极了,柔声道:“别慌了神,万事都有爷。皇上那头早想好怎么办了,福晋是有些小心思,可她那心思也成不了。”

    “怎么说?”李薇的手都打抖,手指冰凉。

    他握住她的手暖着,贴着她耳朵道:“她看错娘娘了。”

    四爷悠悠长叹,道:“她就是娘娘跟前夸一百遍额尔赫,最多也就是叫娘娘多赏额尔赫些东西。娘娘……是把规矩吃进肚子里的,心思灵透。什么往娘娘跟前一站,连话都不必说,娘娘都能看到他骨子里去。”

    李薇还不明白,他道:“以娘娘的性子,就是见着皇上也不会妄言的。”

    “余下的都见不着皇上。成嫔就生了七弟一个,七弟的大格格是三十五年生,跟咱们额尔赫虽然挨得近,可成嫔早就没宠了,七弟……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拿咱们家的额尔赫往上顶。”

    “十三、十四家里都没女儿,也不必担心。再说十四虽然跟老八交好,可他还能分得清亲疏远近,这事又是永和宫里的,他不会拆娘娘的台。”

    “唯一能开口的就是娘娘,可娘娘不会开这个口的。”

    用过晚膳,两洗漱后躺下,床帐里,四爷继续说:“娘娘谨慎,她是宫出身,皇上面前身份不够。别的娘娘说句儿女,那是慈母之心。娘娘说了就是僭越,就是心大了,皇上心里也不会高兴,娘娘清楚这个。”

    李薇听了有些替德妃委屈,想起自己也是格格出身,会不会他也是这么想?

    她道:“那娘娘不是委屈了吗?”

    他听了一笑,素素心软,见谁都委屈。

    “娘娘自己不觉得委屈。她侍奉皇上全凭一颗忠心,皇上也喜欢这样的娘娘。娘娘那里,想凭着一点小伎俩使唤娘娘,那是痴心妄想。”

    福晋这一手,其实使得不错。要是不是娘娘,而是宜妃,说不定就成了。替自己家儿子皇上面前卖个好,不过费个孙女罢了,宜妃同族的贵所出的四公主不就抚了博尔济奇特氏?

    四爷心中有些复杂,福晋渐渐成熟,手段比起她刚进阿哥所时真是不一样了。可她的劲偏偏不跟他往一处使。他的冷落不但没叫她想着奉承他,反而把脑筋动到其他地方去了。

    这叫他颇为失望,还有些沮丧。从娘娘到素素,他遇上的女子都是对拥有她们的男一心一意。比如娘娘对皇上,素素对他。偏偏福晋不一样。

    她的骨头太硬了。以前手段低劣还好说,现她的手段、城府都历练出来了,能惹的麻烦也会越来越大。

    这次是她没号准娘娘的脉,下回就未必这么幸运了。

    要彻底冷落福晋,却要顾及弘晖,让他投鼠忌器。那孩子心地纯善,又敏感多思,这个年纪也算个半大了,过两年就要给他安排丫头,教他事,转眼就要娶妻了。

    他沉思片刻,道:“娘娘喜欢额尔赫,叫她进宫相伴,到时跟着进去就是。皇上如今去娘娘那里少了,偶尔去坐坐用茶,们也是要回避的。”

    叫他这么一说,李薇的心算是暂时放回肚子里了。

    四爷说得有道理。照他这么说,德妃确实不会对抚蒙的事多加议论,更别提推荐额尔赫了。

    她一放松,今天又悬了一天的心,打了个哈欠就睡着了,睡前心想明天要记得给额尔赫宽宽心,今天福晋叫她陪娘娘打牌,把孩子的胆子都快给打碎了。

    四爷还想再交待两句,一转头她都开始打恤噜了。无奈笑笑,替她把手放回被子里,再掖掖被子角。

    下回她们进宫,叫大嬷嬷跟着吧。大嬷嬷跟宫里的头熟悉,真有事来不及告诉他,有大嬷嬷也能转圜一二。

    再想起福晋,他想是不是该给福晋找些事做?把她的目光从素素这里引开?

    耳畔是素素规律绵长,轻柔细软的呼吸声,渐渐的他的眼皮发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外面,玉瓶叫锁上院子门,转到茶房来问:“苏爷爷,要不要再添个火盆?您到钱通他们的屋子去眯一会儿多好。”

    苏培盛筒着手打哈欠道:“不用,不用,何苦叫扰了他们的觉呢?就这么靠靠就行。”去那群兔崽子的窝里睡,还不够恶心的呢。

    玉瓶也不多劝,反正她是要去歇一歇了,道:“那苏爷爷,就先下去了?这里有热水,您要是渴了就喊,外头留着呢。”

    苏培盛摆摆手道:“去吧,去吧,也累了一天了,快去歇歇吧。”

    玉瓶走后,苏培盛从炉膛里扒出来一个拳头大的烤红薯,捏捏又埋回去了,还没熟呢。他突然想起前院的张德胜,忘了叫去前头说一声了。

    前院,张德胜见赵全保不回来,苏培盛也不回来,这都快十点了,主子爷还回不回来了啊?

    膳房的一个小太监跑来问他:“张哥哥,这灶上还放着水呢,再烧就干了,主子爷还用不用啊?”

    张德胜没好气道:“怎么知道?主子爷的事也是能问的?”

    小太监背过身去呸道:“神气什么啊?”

    回了膳房,见只有小路子熄灶,连忙过去问:“这就关了?刘爷爷没说这水怎么办?”

    小路子把一个个铁盖子拿铁勾子勾到灶眼上盖好,道:“搁着呗,明早咱们洗漱就不用井水了,多好!”

    小太监一想是啊,乐了。

    小路子检查了所有的灶,确实都好好的封上也留了足够的柴,不至于走后就熄了。完事后,他拍拍手道:“那回屋歇着了啊,今晚是这里看灶不是?”

    小太监点点头,追着他不放心的问:“要是主子爷回来了,那再去叫刘爷爷行不行?”

    小路子道:“就放心吧,东小院要过洗漱的东西了,主子爷肯定歇那边不会回来了。”

    这是他师傅说的,一准儿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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