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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梦里,可有她呢?

    胸口紧紧纠结着千百种滋味,没来由地,她眼前逐渐迷蒙了起来。

    可就算泪水模糊了他的脸庞,她仍然贪恋着这一份难得的、宁馨的凝望。

    这是她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勇气,允许自己这样主动地看着他的睡容,等过了今晚,也许那腔冲动的勇敢又将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多看一眼就好,再一下下,看着他两道斜飞的浓眉,紧闭的长长睫毛,挺直的鼻梁,好看的嘴唇,想像着他深邃眸光里盛满了温柔,想像着他对着她漾起笑容……

    带着最美好的想像,刘惜秀就这样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嘴角浅浅上扬,弯起了一朵幸福的笑容。

    熟睡中的刘常君,不知怎的,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动了动。

    好像哪里飞进来了蝴蝶,在他脸上盘旋飞舞着,左扑一下、右扑一下……

    他觉得脸颊有些酥麻地轻痒,下意识抬手揉了揉鼻子,缓缓睁开了一双惺忪睡眼。

    那张苍白小巧的脸蛋离得他好近、好近。

    他心跳登时漏了一拍,立刻屏住了呼吸,几以为自己眼前出现幻觉了。

    秀儿。

    他直盯盯地凝视着她,完全未曾察觉到自己的情难自禁……

    她又瘦了许多,小小的脸蛋还不足他的手掌大。

    搞什么?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是要她什么事都别管、什么活儿都别做吗?她怎么还能让自己变得这么瘦骨伶仃,好似一阵风吹就不见了。

    一颗心深深绞拧了起来,就连呼吸都觉得痛。

    痛楚地闭上双眼,他恨恨吐出了一记愤然的低咒——

    刘常君,你还是男人吗?!

    就算她是出于报恩才被迫下嫁,就算她眼里心底始终没有你,就算……你对她而言,只是一份天杀的承诺与责任,你也不该、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你是傻子吗?」他睁开眼,灼灼黑眸隐约有泪光闪烁,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要是觉得日子难熬,你就说啊!难道你没舌头吗?不懂反抗吗?要不你就是痛痛快快吼我一顿也好,谁要你过得像个小媳妇儿,有苦尽往肚里吞了?」

    她恬睡的脸庞微微一动,他满腔的愤慨和懊恼霎时全咽了回去,噤声不语,就怕一不小心吵醒了她。

    「你真是个麻烦,天大的麻烦……」半晌后,见她睡得香甜,他这才敢再开口,喃喃自语道:「从两岁进了我家之后,就没有让我有一日安生过。」

    最早,总是害他被爹娘训诲,说她一个小女娃可怜见的,身世极苦,要他这个哥哥学着懂事些,别忘了要多多关照、疼爱妹妹。

    待少年时,她又像是跟屁虫似地在他后头转悠,害他总是被同龄友伴取笑,心底憋屈懊丧了好些年,就跟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一样。

    后来长大了,家里遭受变故打击,她默默就这么一肩挑起了沉重家务,相较之下,他这个长子更像是处处不如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死命读书,以期将来金榜题名、怕眉吐气。

    但最令他备受打击的还是——她竟然嫌弃他?

    刘常君知道自己心底总卡着这个疙瘩,她的「报恩委身下嫁」对他而言,简直是要命的耻辱和……重伤害。

    难道我真这么不值得你爱吗?

    「算了。」思及此,他的心又冷硬了起来,「随便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吧,要瘦成了一把骨头也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他狠下心肠背转过身,就是不看她。

    一盏茶辰光过去了……两盏茶辰光过去了……

    刘常君僵持了很久,最终还是缓缓地、慢慢地转回来,黑眸瞅着她沉睡的小脸,大手自有意识地替她拉高被子,小心翼翼地掖好。

    第7章(1)

    东方天光乍亮,惯常早起的刘惜秀就醒了。

    她揉去了眼底残存的睡意,习惯性地默默起身,不忍吵醒刘常君,绕过床脚下了床,不忘回头瞄他一眼。

    只一眼,心下又是一疼。

    他熟睡脸庞上,黑眼圈严重暗青,昨晚他不是很早就睡了吗?怎么会……

    「难不成昨儿半夜又起身到书轩念书去了?」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低语道,「这般拼命,身子可怎么受得住呢?」

    刘惜秀神思恍惚地穿好衣衫,深秋天凉,便又加了性坎肩,走出花厅,见天色还早,甜儿和灵儿两丫头还未来,索性捧着盆子去外头打了水,备了青盐,好待会儿伺候夫君洗漱。

    她自己就着冷水匆匆梳洗过后,细心地生了一叙炉的炭,烧滚了一壶水温着,等夫君醒来要洗脸时,就可以把热水及时添进冷水盆里,免得冻着了他。

    能这么为他忙碌着,她心底有说不出的快活,苍白的脸上也染上了一抹幸福的浅浅晕红。

    唉,要是甜儿和灵儿天天都能这样睡过头就好了。

    这样她就能多帮夫君做点事,能亲眼看着他接过自己送上的帕子、喝着自己斟的茶、吃着她亲手为他烹煮的菜肴,最好是他还能偶尔抬起头来,轻轻地对她一笑。

    「唉,那就更好了。」她傻气地妄想着。

    门口响起了两声轻敲,惊醒了她的胡思乱想,那两个小丫鬟来了。

    刘惜秀嘴角的笑意倏地消失了,眉眼之间又郁然起来。

    「进来吧。」她打开门,温言道。

    「少夫人,奴婢们该死,竟睡迟了。」甜儿和灵儿一脸仓皇心慌,一开口就是请罪。

    「没事。」她浅浅一笑。「我也才刚起呢。」

    两名丫鬟吐了吐舌,马上忙了起来。

    刘惜秀再度无用武之地,而且光站着反而碍手碍脚,只得拿起一篮子绣件,到外头院子做女红去。

    她坐在攀爬垂丝着嫣红浓绿的花架下,静静地绣着枕套,以银线为界、红丝做底,商的是碧波盈盈……

    绣的是记忆中家里的那池荷塘,夏风吹过,荷叶田田,粉色娇红轻曳,卧在其间的鸳鸯仿佛交颈睡去。

    她绣得专心,没发觉刘常君不知几时站立在身侧。

    「夫君?」她偶一抬头,登时呆住。「呃,怎么了?」

    「你这样多久了?」

    她听不明白他的意思,更不懂他为什么又蹙眉不开心了。

    「夫君是指……」她小心翼翼地问。

    「总是不吃早饭,总是一个人躲着,总是埋头赶这些绣件。」刘常君努力压制着怒气,声音却紧绷难却。「多久了?」

    「我……」她一呆。

    多久了?

    是多什么时候开始,她下意识退得很远、很远的……

    想起了那个晚上,他和孙嫣嫣之间亲昵的举止——刘惜秀胸口霎时堵住了什么,咬了咬唇,神情微微冷了下来。

    「如果不和我同桌,你应该就吃得下了吧?」

    「我没有。」

    「你就有。」他一口咬定。

    明明瘦得弱不禁风,明明一大早就缺席饭桌,明明……害他为此烦躁困扰到头昏、心也痛,这难道不是事实?

    她心下一疼,猛然抬头瞪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滚,「你管我吃不吃饭,你、你去管嫣嫣啊!」

    「这关嫣嫣什么事?」他瞪着她。

    刘惜秀拼命忍着不哭,近乎负气地道:「你为什么谁都要管,你为什么谁都要关心——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你管我吃不吃饭做什么?」

    他这里在关心她,她竟然拿他的好意当作——好似他字字句句都故意同她为难?!

    说不出的痛苦在胸膛里灼然焚烧着,刘常君咽下满喉的苦楚,握紧拳头,「好、好……我明白了。」

    她这才一愣,一阵颤抖恐慌窜身而过,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好像铸下大错了。

    「以后,我不会再过问你的任何事。」他语气疏离,眼神淡漠。「你尽管放心。」

    她震惊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夫君……」

    「不要叫我夫君。」刘常君眸光冷冰冰,意味悠长地道:「以后我自会遂了你的心意。所以,现在请你不要叫我夫君。」

    刘惜秀望着他离去的僵硬背影,一颗心直直坠落了下去。

    自那日起,刘常君再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秋尽冬至,冬去春来,这是刘惜秀一生中最漫长凄凉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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