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成立得太快,快得让他来不及多看她一眼,他的五感开始消失,他并不惧怕,只是想把她的模样记得更清楚,想要再多听听她的声音,就算他从此被困在躯体里,至少有这些关于她的点点滴滴可以回忆。

    “你……”文执秀怔愣地看着他,发现他的双眼像是失了焦,她缓缓回头瞪向朔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男人到底从他身上换走什么?

    “那是他要求的。”朔夜敛起笑意,直睇着范姜魁,那高深莫测的表情像在计量着什么。

    “你……”文执秀泪如雨下,说不出任何话,耳边听见呕血声,一股水意濡湿她的肩头,眼角余光瞥见他口中不断地溢出鲜血,她将他搂进怀里,两人软倒在地,她放声大哭,“不要……为什么要这么做?”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她病着受苦,身边的人面对她的病发会有多么恐惧,内心必须承受多可怕的煎熬……当他的身体益发冰冷,她的心缩得更紧,当他的呼吸更浅,她几乎要疯狂。

    “把我的痛楚还给我、还给我!”她泣不成声地喊着。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她最珍视的,都是最爱她的人,她想尽办法不让他们为难,可是为什么到了最后,她总是伤害了他们?!

    大哥说,他受了诅咒,可是她却觉得,真正被诅咒的人是自己,她以己身不断地伤害周遭的人,这样的她根本就不该存在……她不该存在!

    这念头一浮现,一股腥甜跟着涌上喉头,在她大非大恸之时,从口中吐出。

    她一怔,垂头抹去唇角的黑红色鲜血,突地笑了。

    “也好、也好……”她哭着,却也笑得万分满足。

    如果她救不了他,那么可以跟着他走,又何尝不是最佳的结果。

    思及此,她笑咧了嘴,压根不管血不断地从口中溢出,模糊了眼前的景致,抱着范姜魁,她心想,相公,你要走慢一点,等等我……

    朔夜冷眼看着她,压根不在意呆愣半晌的姚望和静宁正快步奔来,静宁哭倒在文执秀身上,而姚望则是护在两人的面前,仿佛他是什么噬人恶鬼。

    “小姐,你别吓我、别吓我!”静宁哭喊着。

    姚望回头瞥了一眼,怒声道:“你对我家爷儿和少夫人做了什么?还不快救他们?!”他方才目睹了一切,却看不出头绪,只觉得吊诡得无法理解。

    “想救他们?去找伏旭吧,救人向来不是我的主业。”朔夜无所谓地笑着,举步离开。

    姚望见状,连忙去找人将昏迷的两位主子抱回绣房。

    静宁则赶紧请来伏旭。

    他看了下,神色复杂。

    “伏旭先生,小姐和姑爷到底是怎么了?”

    “这……”伏旭正不知该怎么解释时,文世涛和范姜老太君同时进了房,他抬眼看了下,抬手示意他们冷静,道:“他们没事。”

    “如果没事,你的脸色为何这么凝重?”心揪紧着,文世涛脸色异常苍白地开口。

    “他们确实是没事,身上有咒,但我确定这咒不会伤人,而且……”伏旭也有些不解。“我懂的咒没有师兄多,也许等会找他问问会有答案,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只消好好睡上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是吗?”文世涛总算安下心来,这才有心思安无范姜老太君。

    稍后,所有人全退出房外,等着明天一早再确定两人的状况。

    两人并躺在床上,沉沉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见外头刻意压低的声音交谈着。

    “先说好了,从此以后,你的主子就是我的主子,我的主子就是你的主子。”那是姚望商量的语气。

    “那是什么话?说得好像你和我有什么关系似的。”静宁不满地低斥。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以为我可能喜欢你吗?”姚望的声音飙高了几分。

    “得了,瞧你那张脸,还入不了我的眼。”

    “婆娘,你眼睛坏了,瞧不见我俊美无俦的脸吗?”

    “你脑袋才坏了,竟然以为自己俊美无俦!”

    “你!”

    “你给我小声一点,敢惊醒我家小姐,我扒了你的皮!”静宁警告地恫吓,其中的狠劲让文执秀有点意外。

    躺在床上的她动了动,直往身边人的怀里蹭,嘴里喃念着:“好吵……”

    范姜魁缓缓张开眼,一时之间脑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目测外头的天色尚未大亮,思考要怎么做,才能让姚望那张大嘴巴安静下来……他突地一顿,望向怀里的妻子。

    外头持续传来姚望不满的喳呼和静宁冷处理的傲慢嗓音,教文执秀皱起了眉头。“相公,他们好吵……”

    范姜魁闻言,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执秀,你也觉得他们很吵?”他问得小心翼翼,就像是怕魔咒会突然消失一样。

    更难以理解的是,他不是以己身换咒吗?昨晚他明明承受了痛楚,甚至五感也渐渐消失,为何一觉醒来,他却觉得自己一如往常?

    “对呀,他们……”她咕哝着,旋即像是意会什么,倏地张开眼,对上他震愕的不已的双眼。“相公……”

    “执秀,你听得见我的声音?”他颤着声问。

    睡了一夜,眼前的她看起来神清气爽,那紧缠的死灰病气像是瞬间消失,脸庞噙着红润。

    文执秀大眼眨也不敢眨地看着他,颤着声道:“我听见了……相公的声音原来是这么低沉悦耳……可我怎么听得见了?”

    不可思议极了,打从六岁之后,她不曾再听过任何声音,可是此刻,她却听见了,她甚至听到屋外的对谈,听到远处有人在走动,还有鸟儿的轻啼……

    “等等,你……你昨晚不是被朔夜先生施了咒,当时你明明像是已经死去,为什么……”她脑袋一片混乱,怀疑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可那情景是如此真实……那么为什么他现在看起来半点病气都没有,而且他的眼睛也看得见她?

    “我也不知道,可是……执秀,你现在的气色看起来真好。”他热泪盈眶,不知道要怎么道出自己此刻的感动。

    文执秀一愣,顿了一会,蓦地坐起身,困惑地转头看着他。“我的身子不重了,头不痛了,心窝不紧了……我甚至可以自己爬起身,到底发生什么事?昨晚……”

    范姜魁也坐起身,将她搂进怀里。“我们不是在作梦吧?”

    “相公,岂有两人一起发梦的道理?”她同样难以理解,可是身子的状况骗不了人。“难道是……朔夜先生的关系?”

    “他?”

    “对呀,可是……”她还记得朔夜先生那双冷若霜月的眸子,他明明眼睁睁看着她吐血,可为何一觉醒来,一切都转到好的一面了?“你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吗?”

    “我没事,我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他动了动身体,确定身体无恙。

    “可是……”她困惑着,却被他使劲地搂进怀里,耳朵就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急促的心跳,还有隐隐颤动的胸口。“相公……你哭了吗?”

    “没有。”他哽着声。

    “你怎么哭了?”她笑着,双眼泛着泪光。

    “我没哭。”他只是喜极而泣。

    他无所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求她安好。感谢老天,成全了他的冀望,让他最心爱的女人可以不受病痛折磨。

    “相公,是不是我们感动了老天?”

    “……也许是吧。”他哑着声,无法再言语。

    这是多么奢侈又难以实现的梦想,没想到一夜过后,他殷切期盼的愿望,成真了。

    文府围墙外,白雾团绕中依稀可见两抹身影,其中一人正高举着双手,只见远处一团黑影瞬间飞至他的手中,他立刻反握,直到那黑影隐入他的掌心。

    “师兄既然有心助人,何不明说?”

    “助人?”

    “不是吗?你这不等于是施咒帮了执秀?”

    朔夜低笑着。“那是她的运气好。”

    “欸?”

    “你以为这是什么?”他摊开掌心,让师弟瞧见他握在掌心里的黑色斑纹。“其实一开始被下咒的人就是执秀,只是碰巧昨晚咒要转移时,她的男人道出心意,而她以死相随的爱情化解了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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