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裳急匆匆跑掉,紫衣摇头跟在她身后,对着屋外的婆婆讲几句话、把门关上,留下两夫妻相对望。

    说不清楚的感觉在他们心中流转,童心觉得自己像只被甩上岸的鱼,无力地张着口喘息,痛苦在胸口烧出一片巨大的空虚,莫名的眼泪慢慢自眼角溢出。

    他还是找来了,是来要求她实现和离的承诺的吧?!

    可……三个月还没到,他急什么?

    这样一想,眼眶倏地泛红,该死的卓姑娘又在她眼前张牙舞爪,明知道她不是问题中心,可女人在感情里头失利,就会不理智地把问题全归到另一个女人身上。

    卓玉禾有这么好吗?好到他天涯海角也要把自己给挖出来,逼她将和离一事办妥,好到他丢下忙碌的朝事,四处寻找前妻?

    其实,那种温良贤淑的模样,她也可以试着装一装,那阵子,她不是装得很好,还赢得许多夫人赞誉。

    “童心。”

    在一句饱含浓烈思念的叫唤之后,她被他抱进怀里,黎育岷没有说话,只有起伏不定的胸口,倾诉着对她的绵绵爱意和无尽相思。

    他想她、念她,在无数个星稀月沉的夜里,他没办法定下心办差,成天浑浑噩噩、无法自已,他知道放手对她才是最好,可那缕剪不断的情丝将他紧紧束缚,春蚕到死丝方尽,丝不尽、人不死,情便难了。

    童心怔住了,她应该推开他的,应该用伶俐口舌狠狠骂他一顿,应该让余婆婆拿扫帚把他赶出去……应该做的事很多,可她一件都做不了……

    因为他的怀抱太温暖,他的叫唤太缠绵,因为在他怀里,那些个思思念念的日子又回到眼前。

    没出息!

    自从嫁给他之后,她一天变得比一天更没出息,常胜将军呢?铁血娘子呢?那个童心跑到哪里去啊?

    闭上双眼,她纵容自己。

    好吧,一下子,一下下就好……

    他们在彼此身上寻找到短暂慰藉,如果可以,童心不介意自欺欺人,但是……好抱歉,虽然她变得没出息,但骨气还在。

    她强迫自己推开他,强迫自己退后一步,强迫自己仰起头,维持最后的骄傲。

    “和离……”她才开口,便让他快一步把话给抢过去。

    “假的!”他急道。

    和离是假的?怎么可能,那天他说得那样斩钉截铁。

    “卓姑娘……”

    “假的!”他又抢话。

    卓姑娘也是假的?天底下的事情都这么容易吗?一句假的就全数抹平,难道是皇帝给他施加压力,逼得他不能舍弃前妻?

    忍不住生气,她冷冷讽刺,“道是无晴却有‘情’。”

    “假的。”

    “都是假的,那么什么是真的?”

    “我爱你,是真的!我想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是真的!我嫉妒那个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玉哥哥,是真的!我生气你什么事都瞒着我,是真的!我计较在你心里,许多人比我还重要,是真的!”他想也不想便一大串话冲出口。

    童心被绕晕了,傻傻的问:“你在说什么啊?”

    他缓缓吐口气,拉过她坐在自己膝上,环住她的腰,像过去那样,可她不肯,想抽身,他却在她耳边低语——

    “不要生气、乖乖坐好,我把事情从头到尾、清清楚楚说一遍给你听。”

    那口气像在哄骗三岁孝,可她被哄了,因为他眼底的阴霾,以及他口气里掩也掩不住的无奈。

    低下头,她妥协。

    他从为了把紫衣找回来、照顾她三餐开始讲起,进而发现品味轩是她的产业、卖身葬父的秋棠到丫头们口中的玉哥哥让他嫉妒成狂,解释得清楚透澈。

    他说:“我不知道逼你将就对你是这么辛苦的事,我认真相信那个玉哥哥比起我更适合你,我认定自己退开后,你便能从燕雀恢复成鸿鹄。

    “如果我不是那个可以成就你幸福的男人,何妨让位?让一个能爱你护你顾你的男子站到你身边。也许初初我会不舍、会心疼,也许会痛彻心肺,但我能在远方看着你、听着你,知道你过得幸福惬意。

    “有必要的时候,我还可以暗地里帮你一把,若是那位玉哥哥心胸够宽大,也许我们能成为无所不谈的好朋友。

    “等十年、二十年过去,你会明白,幸而当年没跟了黎育岷那样一个男人,否则自己真会变成贫乏无知的老妇人,然后在想起我时,带着一缕想念,而不是遗慨憎厌。

    “童心,我不想成为你的怨恨,我想成为你心心念念、难以割舍的男子。是的,因为喜欢了、爱上了,我便开始在意起自己在你心底的模样。”

    他的话动听更动人心,她定定望着他憔悴的脸,心酸得想掉泪。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吗?原来他把她放在比自己更重要的位置上吗?心,软了,那些日子里的怨恨在瞬间消弭。

    她低下头,微微离开他的拥抱,不怨了、不恨了,原谅几乎是在他那番话的开头同时发生。

    再度把她拥进怀里,她才离开一下下,他便开始觉得空虚,轻轻磨蹭她的头发,轻轻抚着她背脊,不管是哪里,都是他曾经亲昵过的地方。

    “可是我漏算了一点。”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上轻喃,长叹。

    “哪一点?”她情不自禁地接下他的话。

    “我没想到离开你会痛不欲生,我以为只需要几年时间来遗忘,我便可以生龙活虎、顺利过日子。

    “但是……不行,我发狂的嫉妒着,发狂地想把你的玉哥哥揪出来,明里暗里狠狠修理一顿,可是,我又舍不得你因为他而心疼。我左右为难、我矛盾不已,我经常在夜里烂醉如泥,直到齐靳那番话把我彻底打醒……”

    紧接着,他说出齐靳对自己的冷嘲热讽,说他对自己的满眼鄙夷,说他的当头棒喝、醍醐灌顶,然后一再强调,他们不是朋友,如果不是育清爱上齐靳、非要他不行,他绝对会棒打鸳鸯。

    听着,童心在他怀里笑了,那位平西大将军对待一个哀伤的舅爷还真狠心。

    “我慌了,如果玉哥哥是那种烂人,我怎么能够把你托付给他?我自诩聪明才智,怎么几个丫头的话就让我相信了?相信那个男人会比我对你更好。

    “如果你被骗了呢?如果他靠一张漂亮的脸孔、一副好口才和几分旧情,让你相信他,然后欺凌你呢?

    “一幕幕的想象在我脑中不断盘桓,我惊吓不已,只好硬着头皮找上岳父。童心,你又骗我一次,你根本没有回童家……”

    童心轻叹,是啊,还以为不欺骗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却没想到说谎成了习性,一个不小心,她又对他说谎。

    “我害怕,怕爹娘为我担心,童允的事才落幕,下人要整顿、管事要整顿,爹娘够忙的了,我帮不上手已经很不孝,怎么还能让他们为我的事堵心?何况我也害怕……”她停下声音,苦笑。

    第十九章寻到桐花胡同(2)

    “害怕什么?”他追着她问。

    “更怕你追着我要和离书,害怕你和卓姑娘等不及三个月、临时反悔,而且我必须找个地方歇歇脚,必须认真想清楚,该怎么走完接下来的路。”

    “所以你想清楚了什么事?”

    童心摇头,这段时间,她的心和他一样不安宁。“没有,这阵子脑子不好使,什么事都是混沌。”

    “连舌头也混沌了吗?那种难以下咽的东西你都能吃?”

    他勾起她的下巴,手指轻轻描绘她的五官,瘦了,瘦得有点小丑-本来就不是多美丽的女子,这一瘦,颊骨突出来,脸色惨白,看得让人心头发酸。

    她摇摇头,道:“你说卓姑娘是假的,可身为女人,我觉得她对你的欣赏是真的。”她有:一双锐眼,观察于她而言并非难事,何况卓玉禾并未刻意在她面前隐藏对黎育岷的心意?

    “又如何?她拿我的银子、帮我演一出戏,她没吃亏。”

    黎育岷说出她的身分,一个没落的官家女子成为乐妓,从小养出来的气质骗不了人,再加上那手琴艺,是不少京中权贵捧银子追捧的对象,但他不好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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