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改啊。”被岭南人称为“蛟龙”的冼崇梃笑嘻嘻地看了看父亲。“不信你问爹,今天半路上与他老人家相遇时,我正在做什么?”

    “做什么?行侠仗义吗?我才不信呢。”百合故意激他。

    冼崇梃笑而不语,冼琥俍替他说话。“百合你这次可错了,崇梃确实在行侠仗义,他把从山贼手中救出的女人送回家,还张贴告示要各部落协助抓山贼。”

    “是吗?哥哥真不错!”百合及时称赞他,南梁山贼猖獗,远近闻名,这也是朝廷在那里设州,并任命哥哥为刺史的原因,欲借助大都老之力平定贼患。

    听到妹妹的夸赞,冼崇梃很开心。“你是对的,以信义治理地方比以暴力镇压反抗要有效得多,不过我赶回来不是要听你赞美。”说着,他的脸色一沉。“我是来告诉你,我们过去的怀疑没有错。七年前大哥二哥和三十名族人在云雾山被孙、卢伏兵杀害并非意外,而是骆越人出卖了我们,是他们送信给官兵,设下埋伏!”

    “骆越人一直想灭冼氏!”冼琥俍激动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百合忧虑地看了眼父亲,转向哥哥。“是骆越酋长亲口说的吗?”

    冼崇梃点头。“没错。你以为我真蠢到去挑起部落战争吗?当发现那小子乔装打扮混入南梁山时,我只想利用那个机会追查我们怀疑多年的事情真相。”

    “所以说,那天在大街上你是故意挑衅和激怒那位新酋长,等他动手时才把他抓起来关进牢里,逼他说出真相?”

    “推断基本上正确,但我没逼他,只是让他吃了加在饭菜里的迷魂草。”

    三哥使用旁门左道,让冼百合颇感意外。“三哥也会使诈了?”

    “兵不厌诈——跟你学的”冼崇梃颇为得意,却也不无遗憾地说“要不是你的信,我还想再关他两天,看能不能再多问出点什么东西来。”

    “阮家人已经来找我,而他也承认了身分,你就不能再关他。”百合的脸色变得严肃。“不过,他有没有说出传消息的人是谁?”

    “说了,可他不知道名字,只说听他爹讲,是他的表哥。”

    “表哥?”冼百合眉头紧皱。百越人同辈族人间,除了亲哥哥外,对年长于自己的男子都以“表哥”相称,因此要凭借这点查寻那个报信者非常困难。

    然而,略一思考后她眉头放松,轻拍桌子道:“这也算是条重要线索”

    “怎么说?”渴望为兄长复仇的冼崇梃急切地问,冼琥俍也屏息望着她。

    “你们告诉过我,当年接到石龙峒告急后,大哥二哥立刻决定前往斡旋,他们当天就离开家,却在一天后遇难,对不对?”

    她的父兄立刻点头,表示肯定。

    她分析道:“去石龙峒可由水路沿鉴河而行,也可走陆路,越云雾山而去。云雾山山道纵横,不下百条路。官兵们却能准确地在云雾山设下埋伏,可见告密者非常清楚哥哥们的路径,那个人当时一定就住在村里,并且很得你们的信任。因此,我要你们好好想想,把那天在雷峒村的骆越人全部找出来,想想有谁进出过村子,从他们之中,我们也许能查出阮老大的‘表哥’。”

    “对!这是个办法。”冼琥俍激动地说:“那时因‘征越令’,各部首领都来向我求助,骆越阮氏酋长也来了,我们在宗祠里议事,除了酋长和各自的亲信外没有外人,因此知道你们大哥二哥行踪的人不多,我应该能想起他们。”

    冼崇梃催促妹妹。“你快拿笔墨,记下我们告诉你的名字。”

    随后,百合在父亲和哥哥的回忆中写下了所有嫌疑人的名字,从阮氏老酋长到君长及各人的护卫和随从,总共八个人,可是他们没有一个在事发当天离开过雷峒村,也没有一个符合“表哥”这个条件。对此,冼氏父子失望不已。

    冼崇梃愤然道:“怎么会这样?难道阮老大在骗我?”

    “不可能,吃了迷魂散的人心智已失,他说的绝对是实话。”百合安慰他们。“那时村里人又多又杂,很容易走漏风声,从这份名单我们虽然没有发现什么,但这条线索仍很重要,我会再去查。”

    “你想怎么查?”冼崇梃追问。

    冼百合眨眨眼,滑头地说:“还没想好,等想好后一定告诉你。”

    冼崇梃知道她不想说,便很不开心地说:“你连我都不信任吗?”

    百合拍拍他的胳膊。“是不信任你的火爆脾气。”

    “我不是在改吗?”

    “改得还不够。”百合说着站起来,开始动手做晚饭,而他们的小妹妹冼碧箩也蹦蹦跳跳地回来了,一来就直奔冼琥俍身前。

    “爹爹,你不是说要去两三日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冼琥俍疼爱地抚抚她的头,笑道:“因为不放心你,所以早点回来了。”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可以照顾自己。”碧箩自信地说。

    冼崇梃反讥:“照顾自己?怎么我才进村就听说某人从大梁上摔下来了?”

    碧箩的眼睛在他脸上盯了一会儿后,转到正在忙碌的姊姊。

    百合头也没抬地说:“别看我,我什么都没说。”

    “那是谁告诉你的?”碧箩审问的目光再次转到哥哥脸上。

    “还要有人告诉我啊?满村的孝都在嚷嚷。”

    碧箩想了想便无心追究了,因为只要她闯祸,总是立刻满村皆知。于是她转而兴高采烈地说:“是冯大人救了我,他真的很神勇,比姊姊的动作还快呢!”

    “真是的,都说过你好多次了,怎么又去爬房子呢?”冼琥俍责备她。“还说可以照顾自己,今天要是没人接着,你不就出事了?”

    见爹爹生气,碧箩赶紧转移话题。“不会的。爹爹没看见,今天冯大人击鼓时好威风,那面太阳鼓从来没像今天那样好听过。”

    她的话成功地转移了父兄的注意力。

    “百合,你真的让冯大人击鼓了?”冼琥俍问长女,这是她第一次允许外人进铜鼓楼并击打太阳鼓,因此他感到很托异。

    “是的,我还带他参观了军墟石墙,见了村里的长老。”

    “哇,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冼崇梃惊呼。“我见过他,他可是你最痛恨的‘外人’加‘粉面狗官’耶。”

    “他也许是。”百合微笑着把手里冼好的米倒入置于火上的铜锅内。

    冼琥俍看着做事一向仔细的女儿,沉思地问:“你相信他,是吗?”

    “是的,我们必须相信他,这是我们的机会。”百合一边挑拣着菜,一边把自己与官府合作,谋求朝廷撤销“征越令”的计划告诉他们。

    冼琥俍和冼崇梃听后没说话,而这种沉默通常表示他们对她的作法有所保留。不过,她的妹妹碧箩坚决支持她。

    “姊姊是对的,冯大人是好人,应该相信他。”

    “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冼崇梃逗趣地问她。

    她毫不含糊地说:“看人好坏,看他的眼睛就可以知道。冯大人双眸清明,目不旁视,是正人君子。连这个都不懂,难怪哥总被姊姊教训。”

    说完,她哼了一声,起身跑进了右边的厢房。

    冼崇梃看着她的背影摇头道:“看眼睛定好坏?真是孝子话。”

    百合笑道:“童言无忌,但往往最真,哥哥不要小瞧了碧箩,她很聪明。”

    “我知道,我的妹妹都聪明绝顶,其实我也不笨,只是深藏不露而已。”

    兄妹俩说笑着,他们的父亲则躺在火塘边的竹席上睡着了。

    ***

    第3章(2)

    第二天早饭后,冯君石再次带着董浩来到雷峒村拜见大都老。

    冼崇梃还在,他们一家刚吃过早饭,冼百合正忙着收拾锅碗。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做家事,同样利索的风格让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也许是受百合和碧箩有关“信任”言论的影响,今天冼氏父子对冯君石表现出了少见的热情。而冯君石也没让他们失望,他带来了一张自己亲手绘制的地图,这是他上任三个月来走访辖区内的山水村峒后的精心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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