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姬无涯,安稳地坐着,手执书卷,似是看得专注。谢景迟推开门的一刹那,姬无涯抬头,正撞上神色慌张的谢景迟的目光。

    谢景迟愣在原地,空气中仍飘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药香,两者混合着扑入谢景迟的鼻息,碧回矮身施礼,谢景迟舒了一口气,很是自觉地上榻坐好,打量了姬无涯一番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又被刺客给怎么样了……”

    姬无涯唇角弯了弯,摆手让碧回起了身,仔细瞧着一旁的谢景迟道:“本王没事,只是你这样……是还没梳洗过么?”

    眼前没有菱镜,谢景迟不晓得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况,但不会好到哪儿去就对了,头发肯定是乱糟糟的,脸上估计也油油的,想必很是丢人。谢景迟别过脑袋道:“还好还好,你没事我就回去了,困死我了,大清早的听说你病了,害得我没睡饱就跑来了。”

    “碧回,你去让她们把洗漱的用具端到这里来。”姬无涯轻声道,“既然起来了,就别睡了,天天窝在屋子里睡觉,人都要憋坏了,收拾一下,本王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谢景迟瞪大了眼睛,碧回低头偷笑两声,便是告退了,谢景迟道:“什么好玩的地方?不会要带我去牢房吧?我不去,听说那里又臭又脏,还会有疯子一直嚷嚷喊冤,我脑子又没病,才不去!”

    “先前在宣城的时候,你不是想去青楼逛一逛吗?”姬无涯搁下书,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下了榻,走到一旁抓了把梳子。谢景迟的目光一直追着姬无涯,这才发现通往内室的路被一层又一层的帘子遮掩着,内室情形分毫不显。

    姬无涯朝谢景迟招了招手,道:“过来坐。”

    谢景迟不明所以,看着姬无涯身边的小圆凳,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坐下后,姬无涯走到了谢景迟的身后,先是解了睡觉时绾得髻,执起梳子为她顺起了头发,三千青丝如瀑垂落,手中玉梳在发间来回。

    顺发顺得慢条斯理,谢景迟心里很捉急,觉得姬无涯的动作太慢了,但又舍不得开口催促,不愿损失这样的温柔。

    碧回引着一众丫鬟进了房,跪在一旁,小丫鬟们惊诧地看着坐得端正的谢景迟,以及正在细心给谢景迟梳头的姬无涯,和那样轻柔的动作。

    “今儿想用什么样的簪子?”姬无涯分开一缕头发,轻轻捻在手中,碧回很识眼色地捧上香膏,姬无涯点了点头,指肚在其上抹过,而后细细地抹在那一缕头发上,在谢景迟的头顶盘绕。

    谢景迟沉吟片刻,着实想不起来那些簪子的名号,于是道:“就我昨天用的那个就成,上面的猫雕得还挺可爱。”

    碧回悄悄掩面一笑,自一个丫鬟手捧的匣中取出了那支玉簪,适时递入姬无涯手中,姬无涯接过簪子多看了两眼,随即哑然失笑道:“你说这是猫?”

    谢景迟目光一斜,正看到碧回在一旁偷笑,道:“怎么?不是吗?那猫耳朵?”

    玉簪斜斜插在发间,几缕青丝缠绕其上,一个颇为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大致便成了,姬无涯又择了几朵玉花点缀其间,有丫鬟捧了菱镜上前,姬无涯手指扶着玉簪示意谢景迟看,而后道:“这是雪狐,竟让你认成了猫,想来这绾芸阁的制簪师傅的手艺,还有待精进。”

    菱镜昏黄,谢景迟不由得心内叹息,这样的镜子能看得清楚就出鬼了,但还是仔细地辨别了一番,虽说姬无涯说了那是狐狸,可她仔细看了看,感觉还是猫。

    “算了算了,狐狸就狐狸吧,我认错了还不行么……我还没见过活得狐狸呢。”谢景迟嘟囔了一番,继而有丫鬟捧了牙粉、茶盅和痰盂,服侍着谢景迟漱了口,而后又有丫鬟捧着脸盆向前,谢景迟用清水洗了脸,有些怀念自己的洗面奶。

    洗过之后,随手接过一旁递来的毛巾,才发现递毛巾的人正是姬无涯。谢景迟惴惴不安地擦过脸,心想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今天这么反常,肯定有什么事让我帮忙。

    碧回拿了胭脂水粉,替谢景迟描了淡淡的妆容,姬无涯在一旁边看边指点,一会儿道“粉匀得不均”,一会儿道“胭脂擦得有些重”,一会儿又道“眉描得太粗,要淡一些,细长些才好看”。

    谢景迟听着姬无涯在一旁指点,十分同情碧回,给了她几个眼神助攻,心中将姬无涯腹诽一通。

    “啊对了,我们不是要去那什么地方吗?我这样打扮可以吗?”谢景迟心中还惦记着逛青楼的事,按理来讲,逛青楼难道不该换成男装么?

    姬无涯疑道:“有何不可?”

    谢景迟惊讶:“难道不用女扮男装?”

    一旁的碧回很是聪明,这样三言两语便是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而后在姬无涯无奈的目光中,附到谢景迟耳边道:“青楼除却是男子寻欢场所外,更有文人雅士集聚,嘲风咏月、擘阮分茶,此谓作乐。寻欢一般皆为男子,而作乐,则男女不拒。”

    谢景迟头一歪,盯着碧回道:“你怎么这么懂?”

    碧回有些尴尬道:“先前沈大人同咏哥儿讲的时候,我在一旁听到的。”

    姬无涯饶有兴致地看着碧回问:“沈大人还对秦楼楚馆颇有研究么?”

    “怎么说也是知府呀!”谢景迟白了姬无涯一眼,“去谈谈公事不可以?”

    此言一出,碧回的神色黯了黯,谢景迟余光落在碧回身上,发觉事情不太对,于是转了话题道:“走吧走吧,我准备好了,出去吃个早饭,然后我们去寻欢作乐咯~”

    说罢,便是先行起身向屋外走去,姬无涯摇了摇头,于后跟上,碧回吩咐着丫鬟退去忙活自己的,回头看了一眼垂下的帘子,心有疑窦却不挑明,跟着便出去了,将房门带上锁好。

    谢景迟脚步轻快,姬无涯信步跟上,突然间,谢景迟停下了脚步,转身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啊?叠彩呢?说起来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一个王爷,出门就带一个侍卫?”

    “倒是挺细心的。”姬无涯淡然笑道,“叠彩有事出去了,本王出门不愿带太多人,太过累赘,还有什么疑问吗?”

    “那个……有。”谢景迟眼珠转了转道,“我记得那天晚上我是在你屋子里睡着了啊,怎么第二天在自己屋子里醒了?”

    “本王送你回屋子的。”姬无涯挑了挑眉毛,见身后的碧回已经跟了上来,遂道:“碧回就不用跟着了,本王带着迟姑娘去就可以了,如果想的话,还去找昨天那个人。”

    谢景迟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姬无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于是对着碧回笑道:“你去吧,不用管我。”

    他们的话外之意,再清楚不过,碧回大胆地抬头看了一眼姬无涯,神色淡然,目光远眺,碧回看不懂他在想些什么,碧回莫名的觉得,哪怕这个人是在利用自己,可也确实有在为自己着想。

    并非碧回有多么的顾影自怜,只是一种莫名的感觉,会那样温柔的给姑娘梳头的人,不该是坏人。

    碧回行礼告退,看着碧回退开的身影,谢景迟长叹一声道:“她很信任沈大人的,知道自己信任的人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会很难过吧。”

    姬无涯原本淡然的脸色猛然一僵,看了一眼正若有所思的谢景迟,垂在身旁的手突然握了进来,而后又舒展开来。被信任的人欺骗?那也要很信任才行啊。姬无涯自嘲地笑了笑,随后道:“或许吧。走了,别在这儿待太久了。”

    说完,便是先走了,谢景迟朝碧回离开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又叹了口气,方才追了上去。

    今天的早膳,出乎谢景迟意料的是,宋知府那个传说中的闺女,竟然也出现了。宋明漱站在捧着汤点的丫鬟,见人都落座后,也是端着汤点,站在姬无涯和谢景迟两人座位中间,将汤点搁在桌上。

    一股浓郁得香气扑鼻而来,谢景迟下意识得伸手掩了掩鼻子,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宋明漱,却见伊人目光始终落在姬无涯身上,顿时了然。

    “那个,宋姑娘,坐下一起吃呗?”谢景迟是一个很乐意成人之美的人。

    不仅开口邀请了宋明漱,还主动起身,向旁边挪了挪,把姬无涯身旁的座位让了出来。

    美人在侧,姬无涯想必要开心得飞了起来,然后谢景迟光明正大看了姬无涯一眼,却见姬无涯目光略显阴郁地看着自己,接着微笑道:“阿迟,你今日身子不大爽利,这红枣枸己粥多喝点儿。”

    谢景迟猛地就咳了一声,道:“不碍事不碍事,快点儿吃吧,吃完我们出去玩。对了,宋姑娘要一起去吗?我看你好像也很闲的样子。”

    宋明漱原本因为姬无涯的话而有些失落,听谢景迟再度想要,忙攒了一个甜甜地笑道:“若是迟姑娘和王爷不介意,明漱自是乐意陪同。”

    “啊,你叫明漱啊。”谢景迟见了宋明漱的笑脸,也是灿烂一笑,“我不介意,王爷肯定也不介意。”

    姬无涯见状,不好拂了谢景迟的性质,于是道:“也是,阿迟许是嫌本王无趣,路上有个同岁数的姑娘一起,倒也自在欢喜。宋姑娘便一同前往吧——宋知府意下如何?”

    “下官……下官没有意见。”宋千偷偷抹了把虚汗。

    接下来的早饭,吃得出奇地安静,谢景迟迅速吃完,然后就期待着美好的青楼之旅。从前听说什么秦淮八艳、风尘三侠,今天终于要亲眼见识一次了!

    于是,一架马车,从宋千府上,缓缓地向安州城最大的青楼驶去。

    谢景迟下车后,抬头看着红缎彩帐飘飞的一座三层小楼,牌匾上用着惹眼的字体书着“消凝相萦”四个字。

    姬无涯道:“惹尽愁思,秦楼楚馆用这样的名字,倒让人不禁喟叹。”

    宋明漱一旁款款吟道:“消凝。花朝月夕,最苦冷落银屏。想媚容、耿耿无眠,屈指已算回程。相萦。空万般思忆,争如归去睹倾城。向绣帏、深处并枕,说如此牵情。如此题名,怕是为提醒来客莫要将来后悔才是。”

    听着二人的言语,谢景迟又仔细看了看牌匾,看不出个所以然,顿觉自己有些无知,于是清了清嗓子道:“走吧,进去吧,不要在大门口浪费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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