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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认识佳年吧?”葛明哂笑,“佳年从不喜欢抱怨。刚刚说的那些,都是我们还单纯是朋友时,偶而提到她的私生活,她用玩笑自嘲的方式一点一滴透露出来的。不,即使到最后,佳年都不太提范君易的事;无论如何,她都不忍心伤害他,所以他们的关系才拖延了这么久。”

    “如果真的失去了那份感觉,为什么不和范先生说个清楚?”

    “人不是机器,无法开关自如。感情这种东西,是慢慢消磨掉的。”

    雁西不是不能明白缘起缘灭,从前工作领域里目睹的怨偶不知凡几,此刻依旧免不了怅然若失。她看了看葛明,又问:“最后一次旅行的安排,是方小姐给范先生的机会吗?”

    “不是。佳年早就知道他不会去的,她连他的机票都没订。佳年最后那半年都是和我一起去旅行的;如果范君易有心,不会感觉不出来她的变化。你以为佳年明目张胆背叛他?他连摊牌的时间也给不了佳年,老以为她提分手是在闹别扭,人搬走了也毫无所觉。那次旅行,佳年只是想让他清清楚楚知道,他们之间回不去了。你相信吗?范君易在佳年出发前,连机票在哪都不闻不问,佳年早就死了心。”

    雁西不同意,“他们曾经相爱过,范先生工作性质一向就是如此,难道不能多一些体谅吗?”

    葛明凑近雁西观察她的神情,“你很喜欢他吧?”

    “唔?”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结舌。

    “没几分交情,谁愿意蹚这种浑水?”

    “……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怎么想不重要,范君易怎么想我也不介意,你自己决定怎么办吧。”

    “有件事——我不明白。你们俩一起去的,为什么只有方小姐出意外?”

    静默好一会,葛明才启齿:“那两天我吃坏东西,得了肠胃炎,在旅馆休息,佳年自行安排简单的行程,所以——”他望向别处,停顿许久,面庞浮现一层哀伤和疲惫。这个男人似乎习于克制苦痛,雁西从他绷直的侧脸线条看出他在紧咬牙根,喉头数度吞咽;他尽力调整好表情,才回头看向她,“你们根本不了解,留下来的人,才是受罪的人。”

    她了解。雁西想对他说,范先生也是受罪的人,但她失去了诉说的动力。

    她无法确知葛明和范君易两人谁更难受,她纯粹认为范君易应该知道真相。方佳年的骤逝,和他的迟到已无关系;在俯瞰沙漠上那些伟大图画的悸动时刻,她心里悬念的是待会如何分享所见所闻给躺在床上的新欢葛明,而非怨责范君易迟来了几天。

    不等雁西表示意见,葛明恢复了镇定,对她道:“我不知道你来的真正目的,你可以先别把我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对范君易来说,一切都太迟了,不是吗?”他走向办公桌,拿起电话准备拨打,等同结束这场谈话。

    一个想法从雁西脑海浮起,她转向他,按住通话键,“范先生不是不在乎,他只是信任方小姐。一个心里只有信任的人,总是视而不见的。”

    葛明放下电话,拍拍她的肩,轻哼道:“你还不明白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对谁还有意义呢?恐怕只有你吧,冯小姐。”

    这段话令雁西迷惘了片刻,她犹疑半晌,终于还是问出口:“我想请教您最后一个问题。在您的眼里,我和方小姐长得一点都不像,对吧?”

    帅气的脸上出现费解的神情,葛明一手撑着下巴,扫了她几眼,认真

    答复:“你这一提是感觉有点像,轮廓吧。不过,还不致于造成困扰,你和她——基本上很不同。”

    “谢谢。”雁西向他诚心颔首致谢,转身离开。

    不须再追问哪一点不同,那已不重要,在微乱的思绪里,雁西恍然明白了一件事——只有全心全意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才能巨细靡遗地了解对方;也只有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才能轻易分辨出对方身上的最细微处。所以方母和葛明不会因此迷惑;在他们心里,方佳年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女人会成为她的复制品;而在其它人心里,方佳年只是个笼统的形象,一个时尚悦目的女人,此外没有更多,所以乍见形貌相近的雁西,他们无一不惊异。

    “在你心里,到底你是怎么看待方佳年的呢?”

    走在傍晚燠热的街头,雁西喃喃自语,反复思量一个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时间是最好的沉淀剂。几周后,雁西的生活迈向平静。

    她振作起心神,在固定探望母亲之余,积极寻找下一份工作,不停誊打履历表,寄发求职函,登入各家人力银行,耐心地等候面试通知,再打扮停当出门,和一群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轮流被面试官淘选。

    她也在淘选自己的记忆。有些事应该永志在心,有些事注定被遗忘,雁西从不和自己过不去,除非有人想和她过不去,比方说朱琴。

    这一天面试完,搭上捷运,雁西接到了朱琴的电话。

    “你知不知道你是我雇用过的人里配合度最低的一位?”朱琴开头便数落。

    “……是吗?”

    “就算我人在国外,盯不了你,你结束了合作关系不该告诉我一声吗?留言不回,line你也已读不回,真不懂你在想什么。”

    “没有不告诉您,只是想先找工作——”

    “怕什么?担心我再游说你接下一个案子?”

    “……”

    “现在人在哪儿?”

    “回家路上。”

    “你怎么不问问我钱的事?尾款不想要了?”

    “……急也没用。”实情是问不出口;而现实告诉她,越急就越失望。

    “你真是——算了,范家没意见,我多说也没意思,我是要通知你,最后一期款已经汇进你户头了,有空检查一下账户。”

    “老太太给钱了?”雁西吃了一惊。

    “不对吗?人家很守信用的。”

    “可是范先生他不是还没回公司——”

    “范先生怎么样不重要,老太太满意就好。”

    “……”雁西遏止住探问的冲动。

    “你们俩没再联络了?”

    “没必要了不是吗?”一通电话也没了,有时不经意在街上看见通往山上小区的巴士,她竟习惯性地想跳上车,好几次按捺住了才终于能视若无睹。

    “雁西,你这么理性,其实很适合做我们这一行,何必想太多?万事起头难,你做得很好,有需要通知我一声。”

    只道声谢谢,避开了承诺,雁西匆忙结束对话。下了车,徒步回家,不断想着自己到底算是理性还是胆怯?又因何胆怯?

    雁西不擅长探索自己,因而探索到眉心拧结,呼吸不顺畅。她意识到这不是良好的思考方向,用力甩了甩头,从另一个角度发想——至少这笔钱解决了她绝大部分的问题,房子可以缓卖了,这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事,应该要开心一下。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走进超商,挑了几种不同品牌的罐装啤酒,排队付帐,拎在手中晃回家。正要跨步穿过住家公寓前的街道,雁西左右留心来车,瞥见右手边三公尺处停靠了一辆房车,款式色调极为眼熟;往车牌瞄去,那字母和数字的排列组合令她大为惊疑。她转朝车头迈进,车座上的驾驶人透过后照镜目视她靠拢,直接推开车门,下了车,以拦路的站姿面向她。

    “嗨——”尾音突兀地转了个弯,雁西傻望着含笑的范君易,“您怎么在这?”接着四面张看,猜测他是否恰巧临停此处,也许他在附近办事或等候朋友。

    “不用看了,我在等你。”

    “啊?”他从何探听到她的住所?“有事吗?”

    仔细瞧,范君易气色极佳,眸光精利,面颊不再瘦削,整张脸清俊悦目,身架看似又更壮实了些,穿着虽然休闲,整体却透着搭配过的协调,显然独居的这段日子,他的生活踏实地上了轨道,小细节已不再漫不经心。

    雁西打从心底感到欣慰,由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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