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看在清平郡王的份上,少女的语气也不再那么尖锐。

    她满脸无辜,缓缓说道,“我一直生病住在庄子上,这三个月金陵城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无所知。”

    她的表情真挚而又恳切,让人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我也是在进了京都才听说了父亲尚了长公主的事,所以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希望在长公主和父亲大人行礼前给两位祝贺,以尽做子女的孝道。”

    她静默了片刻,又继续说道,“至于我的服饰,那是因为明日是我母亲的百日祭,我没想到.........”

    没想到长公主尚了她父亲吧。

    真是一个可怜又有孝心的孩子。

    兴冲冲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想来参加母亲的百日祭,哪里想到父亲会尚了公主。

    众人渲染在喜悦当中,倒是忘这个陆文轩丧妻不到百日。

    想到这个,今日不是前驸马爷的周年忌,众人再瞧着清瑶郡主一身缕金百蝶华衣,再看她头上那金光闪耀的赤金凤尾玛瑙流苏。

    清瑶郡主忘了前驸马的周年忌,难道长公主也忘了。

    他们望着陆文轩和长公主的眼神变了又变。

    虽说这婚事是陛下亲赐的,这两位也太心急了点吧。

    都是丧偶之身,就不能再等等。

    还是他们真的忘了。

    因为少女的一句话,众人对心中一直尊敬爱戴的长公主的印象更是差了不少。

    他们望着少女的眼神,带着无比的同情,明日的百日祭怕是办不了啊。

    眼见厅中宾客又要被她蒙骗,李心儿急得跳了起来,尖声嚷道,“巧言令色,强词夺理。你骗得了郁雨,骗得了众人,你骗不了我。”

    李心儿的声音一声尖过一声,一张如花的容颜也扭曲了起来。

    “你没想到........你没想到我母亲尚了你父亲,所以你心里有恨。是不是?明日是你母亲的百日祭,你眼看百日祭无法办成,你心里觉得委屈。所以你才急着赶来破坏这一切,是不是?”

    少女一脸平静地看着李心儿,淡然地说道,“郡主,我记得你是跟在我后面进来的吧?”

    听少女一说,众人记起李心儿确实是跟在少女身后进来的。

    “你口口声声说我想破坏婚礼,我看那个想破坏婚礼的人是你吧。”少女素手一提,指着李心儿道,“因为你嫉恨你母亲尚了我父亲,因为今日是你父亲的周年祭,你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的周年祭,变成了自己母亲大婚的日子,你心里觉得委屈是不是?你压根就瞧不起我们一家人,是也不是?”

    “所以你一路跟我进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挑衅,为的就是想要让我破坏这抽礼,我说的对不对,清瑶郡主?”

    面对少女一声高过一声的逼问,李心儿彻底被激怒了,大喊道,“是的,我就是嫉恨,我就是委屈,我就是想要破坏这抽礼,我就是瞧不起你们一家人。”

    李心儿气得发疯,口不择言。

    “你们这一家不知道从彬州哪个小角落出来的破落户企图攀上我们皇家,真是笑话。”

    围观的宾客们傻眼了,清瑶郡主这是疯了吧。

    疯了,真是疯了,居然说皇上钦赐的婚事是笑话,宾客们看着已近癫狂的清瑶郡主,一脸愕然。

    长公主那么英明的人怎么会生了如此愚笨的女儿。

    这时候不要说陆老夫人了,就是陆文轩的面上也是一僵。

    任谁被一个小辈三番两次的在众宾客面前如此口无遮拦下脸面,都很难再保持淡定。

    “胡闹。”长公主揭下了喜帕,那张艳冠群芳的脸上罩上了一层寒霜,冷喝道,“心儿,还不退下。”

    菲儿冷眼看着站在厅中这位身穿凤冠霞帔,风华绝代、仪态万端的长乐长公主。

    当年西北叛乱时,就是她这个姑姑帼国不让须眉,带兵平乱逆贼,就是现在说起那一役,金陵城的百姓也都是津津乐道,对于大长主有的也只是尊重和敬服。

    只是民众们只看到了长公主殿下希望给他们看到的一面,而她不愿让民众看到的一面,恰恰才是那个真实的长乐长公主。

    其实她想不明白,像长乐长公主那样的人怎么会看上陆文轩。

    陆文轩除了外貌俊朗之外,有什么值得她不惜舍了长公主府与女儿离心,也要一门心思嫁进陆府,她图的又是什么,菲儿看着她的目光神色难辨。

    “我为什么要退下?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李心儿直指陆菲儿,嚷道,“要退也是她退。”

    少女幽幽叹息,神色淡然,“在此刻之前,我一直认为父亲大人与长公主两人情投意合,他们的婚事乃是天作之合。长公主一直对我很好,我很感激。”

    她的神色带了一点悲戚,继续说道,“三个月前,我母亲去世了,长公主那时陪同父亲一起来我房中安慰我,我虽然很伤心,但父亲身边总要有人陪伴。不是长公主,也会是其他人。”

    “总不能因为我母亲去了,让父亲孤单一辈子。这个人是长公主,我觉得这样很好。”

    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粒石子,哗拉一声宴会现场掀起了一层波浪。

    陆老夫人和秦氏望着长公主的眼神中带了一抹讶异。

    三个月前,难道三个月前长公主和陆菲儿的父亲就如此亲密了,亲密到两人一同携手去房间安慰陆菲儿。

    还是说在更久之前,长公主就和陆文轩私下已经有了不一般的交情。

    人的想象力比我们以为的还要丰富。

    只几息的时间,宾客们的脑海中已经臆想了很多情节。

    他们的目光在陆文轩和长公主之间穿梭,眼神说不出的怪异。

    长公主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塑造的形象一息之间轰然倒塌。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水性扬花的女人,哪怕这个人是长公主。

    哪怕她做过许许多多利国利民的事情,也洗脱不了她这个污点。

    他们对长公主的爱有多少,现在的失望就会有多少,甚至更多。

    长公主和陆文轩同时脸色一白,一道道失望,轻蔑、戏谑眼神向两人扫了过来。

    “母亲”,清瑶郡主尖叫了起来,被身后的百灵死死地捂住了嘴,心中说不出的羞恼。

    清平郡王望着长乐长公主的眸中带着失望。

    长乐长公主一辈子也没有如此难堪过,她被喜服遮住的手紧紧握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

    好个陆菲儿。

    陆文轩握住了她的手,入手冰凉一片,他满脸愧疚,看着菲儿的目光沉沉。

    “好了,菲儿,你坐下。”一直端坐在高堂上的陆老夫人开口了。

    陆老夫人之所以到此刻还一直坐着不动,那是因为清瑶郡主太过目中无人,她就由着陆菲儿和她斗嘴。

    可现在不行了,她这个孙女是越说越离谱了。

    也不知道今天她哪里撞邪了,平时胆子比猫还小的人,今日却成了一只扎人的刺猬了。

    接下来不知道她还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陆老夫人的眼皮直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陆菲儿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她继续说道。

    “我是真的来祝贺他们的。”少女叹了口气后,神色变得凛然。

    “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反对。”

    “我反对这抽事。”

    少女清悦的声音在婚宴现场如同平地一个惊雷,一下炸开了。

    李心儿挣脱了百灵的手,“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反对?”

    她羞辱了她,羞辱了她母亲,现在羞辱完了,又想反对婚礼了。

    众人看傻子一般看着清瑶郡主。

    现在是赞不赞成婚礼的事吗?现在是长公主和新任附马爷名声扫地的事。

    “我是谁?我凭什么反对?”

    “就凭我是陆菲儿,就凭我是父亲的女儿,就凭我们陆家没有那攀龙附凤的心。”

    少女掷地有声地说道。

    她的脊背挺的直直的,傲然贮立在宴会厅正中央,立时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睥睨全场的气势。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她身上。

    好一个傲雪凌霜的少女,好一颗不攀龙附凤的心。

    人群沸腾了起来。

    现场不知道哪个人先拍起了手,然后一个,又一个,如暴雨般激烈而又澎湃的鼓掌声响了起来。

    就凭我们陆家没有那攀龙附凤的心,陆老夫人被她说的老脸都红了。

    怎么没有,她们正大刺刺地攀龙附凤呢,不然她三品的诰命怎么来的。这一会,她真想把长公主手中的那块红盖头抢来盖在自己的脸上,太羞耻了。

    陆文轩握着长公主的手僵了一下。

    长公主面无表情,久久注视着少女。

    只有她身旁的女官含笑知道,长公主此刻心中早就怒意翻腾了。

    宝珠、佩珠傻傻地盯着陆菲儿,怎么去了一趟庄子,她们就不认识陆菲儿了。

    这真的是她们认识的那个胆小鬼陆菲儿。

    嘉宝公主坐在主位,口中喝着花茶,眼中闪过一丝嫉妒,这少女在婚宴现场出尽了风头,让她极度不爽。

    “得了便宜还卖乖,陆菲儿你无耻。”李心儿肺都要气炸了。

    她有种落入圈套的感觉。

    那些鼓掌声就像一个个大巴掌,啪啪啪地打在李心儿的脸上,让她羞辱难当。

    更让她感觉耻辱的是,对着这样的陆菲儿,她觉得自己生生矮了她一截。

    甚至于有了一种想要对她臣服的冲动。

    怎么可能?她中邪了。

    无耻吗?

    少女笑了笑。

    “郡主觉得长公主尚了我父亲,是给了我们陆府天大的面子,我们就得感动涕零,就得弯下腰,跪着接受这份施舍?”

    “本来就是”

    “你错了,郡主。”

    她说道,“你没有问过我们愿不愿意。”

    “我现在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愿意。”少女嘴角带着讥讽。

    她用眼神告诉她,你最在意的东西,恰恰是我最不屑的。

    “父亲大人,祖母,你们愿意接受这份天大的施舍吗?”她问道。

    “你们愿意弯腰接受这份天大的施舍吗?”

    “你们愿意跪着接受这份嗟来之食吗?”

    少女的目光落在了陆文轩和陆老夫人身上,她眨着眼睛再一次问道,“你们愿意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在陆老夫人和陆文轩耳里却是重如千斤。

    陆老夫人,脸上青一片红一片。

    她能说什么?说她愿意,她还要不要这张老脸了。

    说不愿意,她能得罪长公主,得罪天家?

    以前她嫌这个孙女胆小怕事,没有主心骨,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如今她的胆子倒是大了,她的一颗心都要被她吓破了。

    陆文轩更不用说了,一个官员的名声有多么的重要,他能说愿意。

    他不愿意,怎么对得起长公主对他的深情厚义,他不是成了那狼心狗肺之辈了。

    这个他一向疼爱的女儿去了趟庄子,他完全认不得了。

    他的头嗡嗡作响,感受到四周投射过来千奇百怪的眼神。

    那些嘲弄、轻蔑的眼神如潮水一般汹涌而间,瞬间就要把他吞没。

    他遮盖在衣袖之下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状,青筋暴露。

    他的好女儿啊,一下从天堂把他送进了地狱。

    莫安娴看着气得颤抖不止却仍维持着镇定的陆文轩,嘴角漾开了一抹浅笑。

    痛吗?

    痛就对了。

    比起他们对陆菲儿做的事这一点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陆菲儿死了,没有人会为她讨回一点公道。

    就像她死了,也不会有人为她寻找真相一样。

    既然没有人,那就她自己来。

    她来为陆菲儿讨回公道,她来为自己找寻真相。

    “咦,父亲大人和祖母难道愿意?”少女的眼神带着明晃晃的嘲弄,“父亲大人不是从小教导我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吗?难道这只是说说而已?”

    陆老夫人气得差点晕倒。

    陆文轩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一张俊脸涨的通红,额头青筋直跳。

    这个孽障,她是要逼得他颜面尽失才开心。

    去了趟庄子,她完完全全变了个人,鬼迷心窍了不成?

    谁借的她的胆子。

    不,这不是她的女儿,她一定是撞了邪了。

    “菲儿,心儿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怎么就当真了。”长公主气得肝疼,脸上却浮现出无懈可击的笑容,她笑着对菲儿说道,“我和你父亲的婚事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陛下金科玉律,哪是你们孝子家家闹着玩的事儿。”

    众人心道,长公主果然厉害。

    她这么一说不但维护了自己和陆家众人的面子,这事也变成了陆菲儿和清瑶郡主两个孝子之间的玩闹了。

    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让他们对长公主的印象有所改观。

    陆菲儿的话,已经在众宾客心中种下了一颗叫做污点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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