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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咯吱,咯吱……“

    脚踏木阶,一声,一声,缓慢,而又揪心地在酒楼里徘徊。老朽的台阶上,清寒的空气中,一名伤痕累累,衣衫破损的男子艰难地登上了酒楼的二层,想找个位子坐下。

    店小二腾腾地跑了上来,一把攘在了这落魄男子的肩上,“喂喂,我们这里不是药房,你该待哪待哪去,大清早别影响我们生意!”

    男子站立不稳,立马被推倒在地,倒地片刻,他嘴角又多溢出了一缕鲜血。

    楼上此时已有不少客人正在用早餐、酒水,看到此情此景,有的人瞥了一眼,有的则如若不见,而这时楼上一对爷孙状的人看了过来,那爷爷大半头白发,孝约莫十岁不到。

    孝端凝着这男子——一身看不出颜色的褴褛长衫,沾满了泥水和血迹;这人裸露在衣洞外的胳膊,以及手心上也都是杂着碎石的道道伤痕。孝分明看到,他倒地之时手掌一撑地,指间的伤口,和着石子,狠狠地磨在了地上,血滴挤出在楼板上。

    倒吸了一口凉气,孝想想也知道疼。

    但这人脸上看似污乱不堪,却挂着一副难言的宁静;眼中布着道道血丝和疲惫,却不自觉透出一副勘破生死的淡然。

    “爷爷,这人好可怜,浑身都没个地方看着好受,看这样子应该还是一宿没睡了,应该很不舒服吧,让他坐一坐又怎么了?”

    店小二当然听见了,但只是装作未闻,反而继续急促地低声催说着,“没事别赖我们店里,快走快走,别给我们遭晦气!”

    那孝儿的爷爷并未做出回应,但眉心还是一紧,心里也不免暗叹一声,“哎,这人岂止是‘很不舒服’,看这样子已经是气息奄奄,弥留之际了,不知道是遭了多少罪啊……”

    谁没有个落魄穷尽之时,更别说江湖舔血的人,动辄性命都要交于刀尖之上。

    店小二也见过太多过客,当然也包括像这样的末路之徒,绝望和无助之中,甚至只要给这些人一滴水,一口饭,都能给他起死回生的感觉。不过店家也早已麻木,他甚至并不打算给面前这人一个冷板凳坐一会,毕竟这男子身上还略为新鲜的血迹彰示了他的危险身份和处境。

    孝拿出腰间钱袋,抛向店小二,“老板,就让他坐会吧,再请他吃个好酒好菜,这总可以了吧。”

    店小二接住钱袋后,手往下一沉,不自禁地愣了一下,又看了看那孝的爷爷,只见那老人低声嗔骂道,“小鬼,说了两天的书赚的钱,你干什么——”

    孝朗声道:“爷爷,你前天不是还说了一个陌路人相助落魄豪杰的故事么?看眼前这位英雄定是身经不幸,流落此地,我们接济一下说不定就积了大德了呢!”这孩童说话的语气举止活脱脱学的是他爷爷说书时的措辞语句,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稚嫩天真。

    店小二见孝的爷爷都默认了,掂了掂分量不轻的钱袋,心想着这钱不赚白不赚,便立马转口风吆喝道:“也行嘞,就给这,这客官拿三个荞麦面饼,半斤牛肉和本店上好的胡辣汤,钱也正好~”

    那男子扶上了桌子,却开口说道:“汤就算了,换成一碗好酒吧。”他的语气听起来却不像看起来那般孱弱,说完朝那对爷孙望了望,点头以示谢意。孝禁不住有些自得地回以一笑,老人却老大不愿意的样子侧过头去。

    那爷爷叹了口气,看着这中年人喝着热酒,吃了几口牛肉,全身大懈,知道他是缓过神来了,能救人于如此窘境之中,这老人也不禁心生安善。

    只不过这人说来奇怪,饿了那么久了,居然吃起饭来也是不紧不慢,又喝了一口酒后,竟见他眼角溢出滴滴泪水。不多久,他便喝瘫在了桌上。

    正值此时,一阵阵踢踏之声,又一群人走上了楼来,面色凝重,“齐长老,怎么样了,果然还是——?”

    “不错,我们火神教的教主和三名堂主也是被同样的功夫打死的……”

    这时才发现,在场的众客人大多都是身配兵器之人,看来都是武林中人,此时他们共同的特征就是,都吓白了脸。

    一个穿着深褐色大衣的壮汉,满脸横肉,一副凶相,此时也不禁露出恐惧的神色。他咽了咽口水,说道:“这么说来,我们神道三大教的教主和许多堂主,长老,都是死于时靖他一人之手……这绝不可能……”

    那对爷孙中的爷爷听到“神道三大教”,不禁心里一哆嗦,这不正是江湖中常言的魔道三大教么?他从江南走了大半个中原,说书说了半辈子,对于江湖门派还是所知无漏。这些个个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的武林人士现在齐聚此地,居然像是在聚众躲避着自己的强敌?

    那刚来的一批人中,有一名穿着红色长袍的,看来是这些人当中地位较高的,缓缓开口道:“其实不用质疑,这些案子都是时靖做的没错,毕竟伤口,功力都一样,时间地点也对得上;这时靖的确…的确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居然在一天两夜之内连杀了我们三神教三名教主和诸多高手!显然,他已非当年的时靖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两天前清晨,由一名门人仓皇跑回山神教中通报,前正派四大高手之一的时靖已经重新出山,而且在山涧和山神教教主以及两名长老突然相遇,一番恶战后,山神教一方全军覆没,只他一名门人装死逃出生天。第二天,因神教大会而同时赶赴此地的风神教,火神教中的两名堂主,一名长老也在街上被杀。

    最不思议的还是过去的一晚,火神教和风神教的两名教主和共计三名长老,四名堂主也在同一个大院里被取了性命。

    这个时靖,现在到底在哪?每个人都不觉咽了口口水。

    其中一名门人忍不住愤愤拍桌道:“大伙有什么好怕的,我们神道哪受过这等欺负!绝不能罢休!”

    “总算都来齐了,” 那之前上楼的落魄中年人不知何时,已经从醉乡中醒转过来,“既然你们都要找我,那现在省得麻烦了。”

    这名刚才看起来还落魄无比的男人,这时突然像换了个人,浑身上下也被一股神气所笼罩,眉目神情之间都更为清晰凌厉。

    这些神道教派的人看清了这他的面貌后,陷入了一瞬的死寂。

    随之便有人喊道:“这,这人就是时靖!”

    唰唰唰的几声,几乎所有持武器的人都拿出了兵器,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醉汉,根本移不开目光中的恐惧!

    不少人还从来没见过他,不过一名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现在如此潦落的中年人,真的就是那曾经第一正派的大弟子时靖吗?

    时靖站了起来,缓缓道:“也是时候了,六十年来,几代正道魔道的恩怨,就在我这里了解吧。”

    此时,在场不相干的人都已经离开了,那对爷孙则也是踉踉跄跄的往楼下跑,“爷爷,那叔叔现在命都只剩半条了,肯定会被他们杀死的!”“傻孩子,这就真不关你的事了!”但孝硬拉住爷爷的衣角,蹲在了楼梯扶手旁窥看。

    那褐衣人看时靖浑身是伤,气若游丝,吐了口气,不禁心生几分把握,大吼道:“他昨晚一夜恶战,现在已经没力气了,大家一起上,不怕杀不死他!”

    转瞬间,十几名好手同时朝时靖攻去,眼前这时靖也的确似一个束手待毙之人,连举手投足都如此困难,谈何制敌?

    但如雁过风吹,只一招之间,一股神妙的罡气朝他们挥去,冲头的三个人已经毙命于前,包括那名风神教的褐衣壮汉也已经倒地。

    众人一愣之间,时靖又振了振衣袍,大喝道,“都出手吧,今天我或者你们一定要死在这里!”

    又是一阵拼杀,只见时靖出手如风,运功入神,对方即便十数人也栗栗自危,但毕竟时靖已经是强弩之末,在苦战之中,还是被数剑刺入了身体。

    不过更令对手胆寒的是,时靖虽被刀剑刺伤,却宛如无事,任由鲜血横流也只是继续出手相攻,每出手两招,必有一人毙命,这时魔剑众人已经开始打退堂鼓。

    那黑衣人之前看见有对爷孙给时靖施予了帮助,这时爷孙二人也还躲在楼梯口,黑衣人心念电转,猛地冲过去挟持了二人,大吼道:“时靖,停手!你再不投降,我就把这对于你有恩的爷孙给杀了!”爷孙俩突遭此变,也是吓得说不出话,怔怔看着时靖。

    时靖冷冷道:“他们和我陌路相逢,随手施救,我何必救他们丢了自己性命——”正在说话间逮宗衣人分神的刹那,时靖话音落地同时身形一闪,出手救下了二人,但是一只手腕也被直接斩下!

    时靖仍未发出一声痛喊,只是继续反手将黑衣人击毙。

    其余人此时想逃的都已经在逃,但时靖身形神出鬼没,几招之间也把这些人收拾得一干二净。

    这一刹那,时靖也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手腕上的疼痛终究让他开始意识模糊。

    而他的背后,突然从椅子背后站着一名门人,这门人不过是一名十八九岁的女子,但是她手里还有剑,时靖却已经无力动弹。

    但少女仍不知道能否得手,对方现在的功夫已经可谓是趋于化境,自己的一剑,始终握在手里不敢动……

    时靖似乎意识到了对方的存在,突然转身出手朝女子腹部抓去,那少女闭眼一叫,“呀——”

    连刚刚获救的爷孙俩也忍不住又看了过去,时靖到底是终究丧命与魔教之手,还是终于消灭掉了三神教全体高手?

    从背后望去,只见时靖的背心已经露出了冷亮的剑锋,爷孙俩的心头寒了!

    那魔教少女的脸上也逐渐露出了不可思议和惊喜惊惧交加的神色。

    但接下来,时靖却面色一舒,开口道:“你就是小莫?”

    那少女颤声说道:“不错,我就是火神教教主的二女儿,没想到,我的大仇人——你,终于还是死在了我手上…现在,我手刃了神道第一大仇人,我,我是神道的英雄了!”她哈哈地狂笑了几句,却句句透着说不出的惧意和莫名的悲酸。

    时靖不理会她,苦笑道:“你姐姐生前说过,她这辈子最懊悔的,就是没带你离开魔教,她临走前让我告诉你,你还年轻,趁早离开——”

    小莫突然脸色一变,“住嘴!死到临头倒还胡编乱造,我姐姐不就是你杀的吗?我的父亲更是千真万确昨天丧命于你手下!”

    “你姐姐,是被你爹杀的,你爹只是为了让我们正邪不两立,这才‘大义灭亲’!”

    “胡说!明明就是你——”少女面色忽地煞白,眼睛却又隐隐透露出她此时的猜疑和惊诧无主。

    “你姐姐跟着我的三年,我们都是真心相待,一度想要隐居世外,但没想到,魔教中人以为我挟持了她,正道中人说我沉迷于女色大损正派威严,都恨不得将我找出来碎尸万段……”说话之时,却已经看不出时靖的神情哀乐。

    时靖又拿出一块手帕,“如果你还不信——这个,你姐姐说过是你们儿时失散前撕开的手帕,说以此为誓一定要找到对方,重结血缘之情。但是……她后来告诉我,说没想到再次见你的时候,竟是把你带入魔教之时……”

    小莫的眼神已经干涸,身体已经颤抖着,抗拒道:“你在撒谎……”但对方的话语明明又是如此难以置疑。

    时靖不多言,只是盯着小莫:“我愧对你姐姐,所以必须把这条命还给她,同时完成她的遗愿——就是说服你从良。小莫,魔教正教这几十年之争,现在已经结束了……答应我,你会离开魔教的,像你姐姐生前对你说过的一样,去寻找自己吧……”

    时靖说完,突然咧了咧嘴,一缕鲜血旁挂着久违的微笑,在此景之下分外格格不入。

    小莫浑身一震,大吼一声,掩面朝外跑去。

    那爷孙俩立马凑到了时靖身边,小心说道:“你别动,我们带你去看大夫——”

    时靖此时已是弥留之际,不理他们,只是闭眼念到:“武功这东西,既可载舟,亦可覆舟,谁说的清是好是恶?但能悟懂我这套功夫的人,或许恰可以参透此理……”

    说罢,时靖却已经开始嘴里念起一串串话语,听似在诉平生心念,又似在道佛家箴言,那孩子还在迟疑着,老人已经反应过来,赶忙催促道,“快点拿笔纸记下来!”

    两人就这样半跪在时靖面前头也不抬地记录着,虽然期间完全听不懂时靖说出的语句意思,但还是强记了下来。他们知道,这些句子可能是时靖半生的心血!也或将让整个江湖为之疯狂!

    直到听时靖说完了最后一个字,爷孙俩才看着自己听写下的长文,长吁了一口气。

    而时靖最后一句话音落地的同时,天色也似乎受感召而一颤,几缕落叶秋丝缓缓飘落,醺红了这繁杂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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