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南郡依然温暖,越往京城走越冷。

    大约过了半个月,午后坐在马车上已能看到远处朦胧烟灰色的城墙,天色阴沉发黑,乌云在头顶上越聚越多,气温却并不低,掀开车帘,扑面而来的空气带着微温的湿润。

    我抬起头,喃喃说:“看样子是要下雪了。”

    温碧云也探出了小脑袋,有些雀跃:“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吗?”

    “不知道。”又看了一眼天空,我将车帘放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马车很大,两边有软榻,中间有茶几,炭炉固定在车板上,壶里在煮着热茶,袅袅冒出白烟。

    小叔叔也放下窗帘:“看这样子,半个时辰内定会有一场大雪,我们加快速度,或许可以在天黑前进城,若雪下得再大些,只怕城门要提前关闭了。”

    我蹙眉,迟疑了一会,问:“母王的别业……离这里远吗?”

    他看了我一眼,说:“现在不要过去,再等几日吧。”

    人说近乡情怯,我现在极想见到月寒哥哥,听小叔叔这么一说,心里虽然难过,却也有片刻的轻松。我有点害怕见到他,不知他现在境况如何?当初我那样对他,如今长大成人,不知他会否恨我?

    他不该恨我的。临别时,他送我血玉我送他琴谱,他应该是知道,我对他……然而他对我到底是兄妹之情,还是儿女之情呢?

    一想到他,我心里就忐忑不安,尤其是我已踏入了有他的这片土地。人家说,岁月是把杀猪刀,话说得俗气,却也有几分道理,当我们彼此相见的时候,会否依然如记忆中那般美好呢?

    我陷入了恍惚中,小叔叔见我这副模样,扭过头不去看我,只吩咐驾车的鹰卫加快速度。

    不知走神了多久,我被温碧云摇醒,只见他大眼睛乌溜溜地盯着我,撅着嘴问:“南瑶,你说好不好?”

    “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他眼眶立刻红了,委屈地瞧着我。

    哎呀,又要掉眼泪?

    我可不想看他哭,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我的懒人信条,我要在他哭出来之前,成功地将他的眼泪扼杀在摇篮里。

    “好啦,再说一遍,别急。”

    他似乎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哭,我陪了个笑脸,他终于下了决心,将眼泪逼了回去,说:“我想回趟娘家,你说好不好?”

    晕,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不就回趟娘家嘛,去就是了,反正我也要去拜会温相国。

    “等我们安顿下来就去。”

    他皱紧的小脸松开了一些,又小心翼翼地问:“带礼物吗?”

    “当然带。”真是个笨孝,平时胆子挺大的,遇到我就像老鼠遇到猫了,也不知他平时挖苦讽刺凤羿然时会是什么一种心态。“你母亲喜欢什么,爹爹喜欢什么,姐姐弟弟们喜欢什么,你尽管开口,我叫人给你准备全了。你既然嫁给了我,总不能受了委屈,让别人小看了去。”

    他的嫁妆丰厚无比,却都以实物居多,回娘家时总不能把嫁妆带回去送礼,所以对他来说,给庞大的相国府准备礼物着实头疼,既不能将嫁妆变卖了,又得筹备贵重的物品符合身份,除了依靠我别无他法。

    “南瑶,你真好。”大大的眼睛又红了一圈,惹人心疼。

    在他面前,我总觉得我就是姐姐,应该保护他。揉揉他的脑袋,他冲着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马车终于赶在大门落下之前进了城,女皇姑姑赐了我一处府邸,在传召我进京之前就已打扫妥当,连仆从也一应俱全。

    小叔叔早命人暗中将我府里的仆从身份查了个清楚,此次他化装成我从南郡带来的管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影阁的人安排在重要位置上,至于那些通风报信的,都用顶好的理由打发到无关紧要的地方。

    天降大雪,只一夜,道路上就结了厚厚冰。古代没有除冰装置,再好的马车也没那么防滑,每次遇到这种恶劣的天气都会休朝,因此我并没有立刻被宣召到宫里头去,而是在府里头等待冰雪融化。

    京城地处偏北,称作“天都”。皇宫在天都东北方,靠近一座山脉,四周有高高的院墙和深深的沟壑,号称‘固若金汤’。臣子们大都围绕着皇宫而住,也就是所谓的贵族区,而有钱的商贾们则住在外围一圈,贴近贵族区的地方,普通百姓则分布在最外层。

    我的宅子据说是母王离京前的居所,前前后后住过好几位王爷,我不是第十六就是第十七。宅子占地颇广,有大大小小近十间院落,我挑了个最好的给温碧云住,自己则选了处种着梅花的幽静之所。

    “这儿真冷。”我穿着厚厚的裘衣,坐在炭盆边烤着火。

    小叔叔在一旁翻着账目,一心二用地说道:“天都在北方,比不得南郡暖和,你慢慢就习惯了。”

    我撇撇嘴,也不管他是否低着头,看不到我的表情。

    “我还是喜欢南郡的。”

    “嗯,南郡是不错。”

    “不错……那叔你是更喜欢南郡,还是更喜欢京城?”

    “……南郡吧。”

    “既然南郡好,为何当初选都城的时候选在了这里呢?”

    他抬起头,不再看账本:“据说这里有紫气,建都的话可保千秋万代帝王业。”

    我嗤笑:“哪有帝王可以千秋万代的,就像皇帝总要别人喊‘万岁’一样,能活万年的那是乌龟了,人生不过匆匆数十年,管好自己就成,哪里还管得了子孙后代。”

    不等他的回答,我又自顾自地说道:“若我能有那么一天,定要迁都南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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