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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对于卫恭,卿妆觉得有些一言难尽,他寻日里是顶温和的一个爷们儿,实在叫人记恨不起来;可温和过了头就显得很是温吞,穗儿不测后她恨梁氏恨三太太,归根到底还是怨怼卫恭,他娶了穗儿又一把将她往死路上推,无意之失仍旧酿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穗儿去了,他和梁氏逍遥度日,尽管他心里惦记可终归阴阳两隔,他如何个念想卿妆不知道,她只是颇为穗儿不值。如今听了周氏的言语,怕是没有哪天比今天更甚。

    她放下筷子阖了宝相纹的葵瓣捧盒,面上明显有些不悦,“恭二爷由着她,二奶奶那个性儿能善罢甘休,虽说不是府里的人,但是约莫也得给个没脸。”

    周氏叹口气,随着她一道回去,“要说没脸,也是二爷给二奶奶没脸,送葬回来门前要过火,二爷提刀跃火除秽气,送葬的一应要跟从。先穗姨奶奶那姐儿唬得什么似的,梨花带雨地唤二爷救命,最后头还是叫二爷半拉半抱地过去,二奶奶看不过言语,二爷说这是客不得放肆。”

    卿妆冷笑,“恭二爷倒是会怜香惜玉。”

    “这还没完呐,木禾儿,就是先穗姨奶奶她姐儿。”周氏搀扶她进了葫芦门,头前青安支了盏羊角灯迎上来,听她又道:“回头进府里烧纸房听百戏的光景,木禾儿跟恭二奶奶后头坐着,时不时拿眼往槛外二爷那瞅,剥个栗吃个枣舌尖能伸老长,跟女鬼似的。”

    青安听了替穗儿抱屈,“先穗姨奶奶那样淳朴的人,怎么落着这么个糟心的姐,年节里只当姑奶奶故意给咱们奶奶脸子瞧,原不想还真有这样的事儿。恭二奶奶不是厉害么,这回可遇上对手了。”

    周氏道可不是的,“她那张嘴也厉害,二奶奶叫她气得口不择言,回头告到三太太那还叫三太太好一顿训斥,里子面子都丢尽了也没能把人撵走。三天之后的寒食,恭二爷要去给先穗姨奶奶暖墓,木禾儿自然而然留府里了,我走得光景二奶奶气得直哭。”

    卿妆抻抻袖子,有些幸灾乐祸,“穗儿心善不爱和梁氏兜答,她这个姐姐倒是个人物,三天虽短可也足了,叫梁氏跌跌面子给穗儿报个仇。”

    周氏道:“我瞧木禾儿恐怕志不在此,别看十九了,压根儿没夫家,据说十六那年嫁了个不成器的庄稼汉,为了六十两银子就把木禾儿典给同村的土财主生孩子。两年里生了俩女孩后头还夭折了一个,那家说木禾儿不祥,还没到文书约定时间就将木禾儿撵出了门,她那爷们儿用六十两又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说她脏了身子就休了。”

    卿妆掂量这意思,有些摸不着头脑,“那恭二爷什么意思,穗儿不在了,拿她姐姐填缺儿,可怎么想的?就算他要纳妾,梁氏不敢言语,三太太能容木禾儿进门?”

    周氏摇摇头道不好说,“我瞧八成是这个意思,可终归没成事不是,木禾儿如今还是客,三太太和恭二奶奶再不乐意能拿她如何,不也得由着她兴风作浪。”

    抄手游廊在假山石岩间回环,雾霭沉沉的天际叫廊檐分隔得错落,卿妆穿过宝瓶门,目光也不晓得落在哪一处,只勾着嘴角嘲讽道:“真脏!”

    周氏和青安互瞧了一眼,心有悌悌,知道她替穗儿惋惜不忿,可又不晓得怎样劝。

    三日后的寒食,卿妆起的极早,挑了身素净的衣裙在菱花镜前比了比,卫应捧本书从镜子里看了她眼颇有怨气,“什么人都能分去你的心神,如此神伤的日子单留我独自在家是什么意思,果真是因我病了多日色衰而爱驰,便不拿我当回事了。”

    闺怨深切,青安和初齐站跟前伺候要笑无胆,只憋得脸面发红,借口出门套车前后脚跑了,活似后头跟了虎狼。

    卿妆别住了白玉簪从杌子上起身,得意洋洋地挨到卫应身边,轻佻地在他下巴上抚了把,“穗儿是奴的朋友,清明已至,扫墓是该当的;大人是奴的小亲亲小心尖儿,奴没觉得您色衰,反倒有股羸弱的美艳,实在叫奴心驰神往!”

    这丫头时常疯疯癫癫,动辄口出狂言,饶是他这样见多识广的都免不得被呛住,卫应抚着额似笑非笑地瞧她一眼,“当真?”

    “真真真!”她踅摸他眼神直觉不宜久留,可又不甘心,走前凑手顺了顺他的头发,“我带着苌儿,很快回来,回来带柳条,织顶天底下独一无二帽子给你戴上。”

    他嗤之以鼻,“哼!”

    “您不乐意啊,那可不成,”她冲他做鬼脸儿,“清明不戴柳,来生变黄狗。”

    这个叛逆!

    他阴着脸作势要来揍她,她吐吐舌撒脚丫子跑飞快,一溜烟出了二门;有丫头上前来搀,又成了端庄持重的深宅闺秀,裙角系铃,步步生莲。

    给穗儿上过坟放了纸鸢,后头在山林园圃中坐了半晌才转道往邺京城去,今日踏青集会的尤其多,车马喧嚣,卖柳条柳球的三五成行挤得密不透风;好容易挪到街市上几欲要过了午,卿妆依着文循给的地址寻着饭庄坐了。

    过了一刻,青安隔窗子瞧初齐当真领了个年过半百的婆子来,便问道:“那个姓赵的今儿会跟这儿吃中饭么,奴找了一大圈也没见人影,过会就离了饭点了。”

    她笑道:“文先生说赵生员垂涎这儿的老板娘许久了,奈何总不叫近身,他望着老板娘能体贴他一颗真心都望穿秋水,连爹妈的忌日都不歇着,今儿哪能忘?”

    青安啐了口,“呸,什么玩意儿,枉读圣贤书的下三滥!惦记人家小妾,让人怀上了自个儿的种不说,连这饭庄的老板娘他也惦记,也不瞧瞧自个儿那德行。”她摸出文循给的画像,越瞧越膈应,“长得跟个鳖似的,干的都是王八事儿。”

    她素来不忌口,周氏给了她个栗子,“浑说八道,奶奶跟前儿也没个忌讳,他那样的人,提他作甚,好生瞧着。”

    青安撇撇嘴,瞪着滴溜圆的俩眼四下里踅摸,饭菜吃了半茬几乎要失了耐心,结果忽然瞧她两眼放光,凑过来低声道:“来了!”

    卿妆拿眼往饭庄里扫,果不其然,有个个穿绿衫的爷们儿叫伙计请到初齐临桌坐,低着头只露出侧脸,跟画像上的九成九神似;初齐和牙婆咕咕哝哝说了半晌,那人慌里慌张地又出去了,一眨眼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后头初齐送了牙婆回来,兴致昂扬地道事成了,“奴打着孟进贤家的名头跟牙婆商量好了二十两将瑞鹃卖了,明儿下半晌上庄子外头候着,那个姓赵的混账跟旁坐着还真信了,当下脸都青了,您没瞧见火急火燎地冲外头去了。这样薄幸的一个爷们儿,看起来倒还不是真的浑到家!”

    坑挖好了擎等着人往里头栽,青安乐得喜不自胜,嘻嘻地笑,“瞧他刚才急的都不成事儿了,明天本该上别庄和瑞鹃温存的,结果就要小的带大的一道被卖了,他再混账也不能叫小的不姓赵不是,明儿肯定得领着人将瑞鹃劫下来。到时候府里的账房乌嚷嚷来一拨,谁晓得是查账的还是买人的,两厢这一通浑打,还顾得上庄子里到底有谁没谁。”

    卿妆倒不似她那样乐观,捧盏茶瞧着外头,“不好说,那账房若是胆小怕事的,明儿被打出去,转道上别的庄子查账尤可,咱们再延捱个十几日不成问题;若是不惧着丢差事,回头上府里搬救兵,保不齐把庄子翻个底朝天也得把姓赵的揪出来,所以明儿想什么辙也不得叫赵生员溜了,还等着把他推出去挡灾呢。”

    青安和初齐是两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当下斩钉截铁地表示把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她笑着点点头,又问道:“苌儿那小丫头呢,刚才吃了两口菜又晃荡到哪儿去了?”

    初齐低头扒饭,一比划外头,“街口有张告示,前儿刨出来三十来具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认不得谁是谁,不过还存着些遗物。顺天府贴了画影图形出来好些天了,问百姓可有认得的回头上衙门里言语一声,奴回来的光景,那小丫头跟那儿站着直着俩眼瞅,不晓得琢磨什么呢。”

    卿妆忽然想起前儿文循同她言语的,都是些十二三的孩子,苌儿正是这个年纪,别真是从那一堆孩子里脱逃出来的,叫人追杀躲进卫府。如今众目睽睽再叫人看了去,若是再跟到临川别庄上,少不得又是场麻烦。

    她正要出门寻她,可巧苌儿正进门,不仅她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青安一眼见了忙问:“哟,怎么出去趟还赚个回来,这谁家的孩子叫你诓来了,快给人送回去!”

    苌儿翻个白眼,“哪跟哪儿,不认识,她老跟我,狗皮膏药似的。”她低头看那孩子,极不耐烦地道:“什么名儿,爹妈谁呀?”

    那孩子软糯的声口,瞠着眼看她,“姓卫。”

    苌儿拿眼瞅卿妆,“嘿,这寸劲儿,姓卫的都撞块儿了,大人私生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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