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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苌儿是个人来疯,见人害怕越发促狭,尖着嗓子跟在后面嚷嚷,一会是看见了弟弟在里头拱个来回动手脚,一会是怎么这样多的血。

    客栈掌柜的和伙计嫌晦气,脚后跟跟踩了风似的,一溜烟跑回里客栈里把后门关得严丝合缝,门扇子也不要了就生怕人哪儿不好再折回来,权当破财消灾。

    客栈后有个长窄巷通向街市口,尽头的石墩子边胡顺子正停了牛车蹲候着,不时抻长了脖子张望,好容易远远地看着他们,就忙不迭赶上来。

    头上的汗也来不及抹就搭手把人往牛车上抬,挨得近了他才低声道:“奶奶可算是来了,外头出了变故,谢家这两日没打虞阳城,感情绕道去登州了。赫特叫打的落花流水回国的路都叫掐断了,这会都躲进了莱州商量着反扑去了,今儿倒从虞阳调拨粮草去登莱,过得车多了反倒难走。”

    卿妆将一罩细纱笼扣在卫应的脸上,留出叫他呼吸的空隙来,才好把捆扎的草垛子围在他周身些,等人码碎草屑子时才得空问道:“是盘查的严格了么?”

    胡顺子左右打量了两眼,“那可不是,还有另个原因,虞阳城今儿午后走完这趟车再不肯开城,据说青州府的殷军明儿差不离就要进攻虞阳了。奶奶将班主送出去之后寻个小圩子小堡先住下,赫特军也不屑往那些人少路偏的地儿去,总归跌打损伤的不要紧,土郎中也能治。”

    今日出的虞阳城西,得绕过两道荒岭才能上去青州府的官道,来回这么耽搁时辰至少也要三日的光景,倘或青州和虞阳开战哪个会有功夫理会他们。

    不理会事小,再叫冯勋差人将他们捉起来,做实了叛国投敌的罪名,料着这辈子也难以洗刷了,事先预备好的路线再不能用了。

    她暗自琢磨,那厢牛驼的一车子粮草早已乔装好了,苌儿照旧要头前开道,扬言遇着躲不过去的坎抡刀就砍,先杀出一条血路把人送出去再说其他;青安扶着卿妆在中间押车,初齐和两个戈什跟在后头,文循和董仪渊隐在人群里跟随,以防不测。

    主意想的挺周全,结果刚出巷子口没走几步就叫人把车拦了。

    两波赫特兵卒打街头街尾一堵,挨着药铺客栈茶寮酒肆可劲儿翻尸倒骨,嚷嚷着大殷的细作混进城里来杀人越货,就近住进客栈民居的人都要拉出来盘缠;一时间鬼哭狼嚎的,好好一条街瞬间堵得严实。

    看来是那位内应数日不去兵营点卯叫人发觉了不测,这时候赫特拿人来了,路叫堵死了只能大太阳底下站着,六月的天热得树上的蝉都不嘶叫了,穿着身赫特的甲胄无遮无蔽地站会功夫卿妆就开始头疼。

    青安唬得脸都白了,一臂撑住了人连连央告,“奶奶撑住,可再等会功夫咱们就能出去了,您想着大人想着小爷,再捱片刻就成事儿了,您忍忍。”

    卿妆看着她张张合合的嘴开始发糊,抠了掌心攥起来点疼痛勉强恢复了神智,那起子赫特兵已从他们先前住的客栈里涌出来,嘴里喊叫着捉大肚子的女人和小丫头,一会就赶上了他们这趟车。

    没问话先是一柄长枪戳进了草垛子里,卿妆唬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胡顺子立时稳住了牛跳下车;先塞过去几两碎银子,这才拿出块令牌来,陪着笑说这趟车是督运粮草的参领图格图大人家的私用,备在路上以防不测。

    领头的赫特兵看过了沉甸甸的铁牌甩手还给他,将信将疑地命人上前查看,刀剑墙头混翻一通扒拉下不少粮草来,草叶子粮粟子掉得满地皆是。

    那头儿烦躁起来,自个儿捏着柄长枪卯足了劲儿东戳西扎,苌儿在头前看着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软剑,卿妆一面留神卫应莫要被伤到,一面还得防着她不顾一切蹿上来。

    领头的翻腾到泄了气儿预备着撂开手,结果再三使劲也没把枪头拽出来,一时间怒不可遏,要胡顺子把牛车倒干净才算完,说罢了还踹了牛车两脚。

    牛瞬间颠腾了两下,纵使叫嚼子笼头箍住也吓坏了瞧热闹的百姓,胡顺子见势不对,忙上前搭手。帮了忙又塞了几两银子,搬出来捆扎的紧实的草垛子,拔出枪头来给他瞧,再往下就是罩住卫应的细纱笼,揭开就得露馅。

    终归是金银最得人心,领头的接了钱搁在掌心里颠倒了两下,面上的怒意才渐渐消了,胡顺子讪笑着招呼大伙儿把粮草重新归置好,这才慢悠悠地把牛车往城东赶。

    临到城根底下,胡顺子的远房哥子图格图才将他们归置到要出城的粮草车里去,申时前跟守城的招呼过递了打虞阳上登莱的堪合文书,十一趟车这才渐次驶出虞阳城东城门。

    刺眼的日头西南天空上吊着,晒得人背后火烧似的疼,拖出老长的影子叫牛车吱呀吱呀沉闷的响声碾过,剩下的是劫后余生的欢愉,卿妆握着沉甸甸的枪头能听见青安在身后极低的笑声。

    她埋着头也暗自开怀,再走出五里地就能到虞阳城外官道和虞山的岔道口,他们走在最后越走越慢,到时候往山里头拐,等着赫特兵缓过劲儿来要寻到他们也不是那样容易。

    心里头高兴脚步放轻,就极容易听着声势浩大的响动从背后传来,越来越近,她心里头一凉,扭头往城门口看——

    果然一趟马队踩着昂扬的烟尘出了城门正向他们奔过来,人未到流矢如雨似的纷扬而下,事到如今终归是叫人发觉了不对劲儿,谁走露了风声已经没功夫想了,卿妆招呼一声将牛车往茂密的山林里赶。

    头前押粮草的赫特兵最先发觉有变故,住了马举着枪跟后头撵,董仪渊和两个戈什断在最后举剑砍杀了头前几个震慑住了后头的,敲腾出空来弯弓射中了两三匹马臀;马受了惊慌不择路,癫狂着冲向了追兵,还有几匹奔着他们就撞了来。

    山林里树木枯藤森列把马绊倒,木板子绳条洒了各处,卿妆顺势吹燃了火折子扔在上头霎时间燃出道火沟,赫特兵被阻拦在外头一时间慌了手脚,正好腾出空容他们逃生。

    可左右跑不到一里地,卿妆开始腹痛难忍,长长吊着一口气几乎接不上来,青安拧开了水葫芦勉强灌下去一口才将她扶到初齐背上,磕磕绊绊接茬往前赶路。

    路过处洼地,初齐慌张没留神一脚踩空,叫猎户拿草木佯盖住的铁蒺藜攮子扎穿了靴子直刺进脚底,哀嚎一声将卿妆撒了手,自个儿往一边倒过去。

    青安和苌儿扶住了卿妆没顾及上她,人重重地磕在地上又折了左半边的胳膊,卿妆腿脚发软,踉跄着扑过来将她扶进怀里寻树枝子要给她固定手臂,“你再忍忍,前头火没烧干净,他们进不来,缓口气咱们接茬走。”

    初齐笑着把她推开,自个儿慢吞吞地站起来,“折了胳膊腿能上哪儿去,奶奶甭忙活了,顾着奴早晚得叫赫特人追上,奴的命事小,可大人和小爷不能出岔子。”

    说完了话只将牛车上的草垛子粮食穗全都推到了地上也不顾谁,接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了火折子,卿妆心上瞬间像豁开了口子,呼啦啦往里灌冷风,“初齐,你把它撂下!”

    她吹燃了,慢吞吞地往后退,“小董大人和苌儿的身手好,往后一路记得护着奶奶,青安你那三脚猫的功夫顶多也就照应着文先生,也就是我多不多少不少的,敲给你们断后。”

    草垛子被她码成长长的一溜,她翻到了另一端,抬起头满脸是泪,“奶奶往后挑丫头得挑个比奴安静点的,您寻日不喜欢奴话多,不过也得机灵,不然问事儿问不明白。奶奶咱们就此别过了,下辈子,奴还来给您当丫头,您认不得奴不要紧,见到那个话多能打听事儿的就是奴!”

    初齐撂了火折子,熊熊的火墙将她和他们隔在两端,她笑着跪下去磕了三个头,拄了佩剑立在火墙前直等着追兵到跟前来,身上的鳞甲印着火光要比日头还要明媚。

    青安早哭哑了嗓子,奋不顾身要往火墙里扑过去,卿妆抬手揪住了她,咬紧了牙道:“不许哭,推着牛车走,快走!”

    火墙烧着了林间的树和草藤,挂起来像望不尽的流瀑,马蹄声被隔断在火瀑的那一端,刀戈的碰撞只延续了嗅,再往后生息皆无。

    天黑时翻过了座小小的荒岭,寻了处洼地也不敢生火,凑着水葫芦吃了几口干饼,因着初齐的事儿谁也没功夫开口说话,连苌儿也只是抱着剑挨在牛车便抬头望着头顶熠熠的星子。

    文循犹豫了许久才敢到卿妆身边来,看着她脸色发白神色恹恹的,吞回了话行了礼要转身离去,卿妆睁开眼留人,“文先生是要问,明日咱们上哪儿?”

    他讪讪地点头,“按着这个情形,青州府肯定是惊动了,原先悄没声儿进城寻四爷和五爷看来是不成了,小人就来问问奶奶的意思。”

    卿妆嗯了声,“我原也这么想来着,南北西面全叫自个儿人堵死了路,东面又去不得,实在不成只能铤而走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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