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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苌儿扬手远远一抛,手巾子掉在铜盆里打了几个旋,水里氤着的血游丝似的漾开了。卿妆闻着血腥味嗓眼里发堵,悄没声儿就着半开的窗户扇吐了口气,苌儿察觉了就侧着身子往门跟前避了避。

    青安端着漆盘从她身边挤了进来,上头有两小白瓷瓶子和匝药布,手肘大开大合地给她身子碰个歪斜;苌儿脱下半只袖子也没吭声,摸来脚边巴掌大的一坛子酒尽数倒在伤口上,尺把来长的血红伤口翻卷着肉边,看得人心里头发悸。

    青安也顾不得不待见她了,开了瓶子药握住她的手腕子给均匀地撒下去,嘴里头还埋怨,“小董大人再不济事也是千万里头挑出来保护大人的,你多大个儿就敢上赶着找不痛快,他平时就爱和你呛,既然诚心诚意给人赔不是听几句不中听的能如何,瞧你那臭脾气吧!”

    苌儿沉默了半晌才嗫嚅道:“他骂我是叛徒祸害,叫我滚,说见再面决不轻饶!”

    青安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往她头上点,“他骂错了么,虞阳城外咱们差点都回不来还不是拜你所赐,当初就该宰了你给初齐偿命,大人肯原谅你咱们跟着的人没有肯的,骂你两句你就得受着!”

    苌儿在屋脊上坐了半个时辰,所有的怒火叫雨水冲刷没了,青安说什么她都低着头听,气性没上来话也不怎么样说,看着手里那把剑愣神。

    青安给她裹伤口,人没吭气胳膊直哆嗦,她气得又骂,“好歹是个成年的爷们儿,跟个小姑娘动手也不怕没脸子,卯足了劲儿往死里下手,瞧这伤还,又得养好些个时候。”

    真要下死手,苌儿只怕是回不来的,她撇开眼脖颈子犟的笔直,“他没有!”

    “你还为他说话,瞧你那出息样儿!”青安撂下手端铜盆走人,气急败坏道:“等你好差不离的再寻小董大人给你一剑,就知道他有没有了!”

    卿妆躺在美人靠上翻旧时的票拟誊本,邺京的那些匣子未免在查检卫府时候叫人翻出来都付之一炬了,如今剩的不过是应天卫府里头运来海陵的,宣平初年至二年一些要紧的事儿,翻来翻去权当消遣了。

    她正瞧着,冷不防听苌儿道:“你也这么觉着?”

    卿妆抬眼瞧她,小姑娘家孤零零地正盘膝坐在门跟前儿的花呢地毡上,她收回视线落在票拟上的盐道二字,“你和小董大人的事儿,你们自个儿觉得怎么舒坦怎么来,旁人说的当耳旁风就成。”

    看来再大殷建都时两广盐道的事儿就被人捅出来过,奏本在卫应手里照过面上自然会写下墨书小票再呈往宣平帝御书案,应不应承卫应的建议倒还在其次,只是宣平帝对盐道的事儿置若罔闻是什么打算?

    她兀自琢磨,又听苌儿问:“你和卫应就这么样在一块的,谁的话也不听?”

    卿妆将票拟倒扣在美人榻上,看她拔得直挺的侧身一笑,“不然我怎么跟他,内阁首辅娶了个戏子,要是光听旁人议论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至今卫家老太太和太太还不同意呢,我们不照旧活自个儿的?”

    “他没娶你,”苌儿转脸看她一眼,又咆头不晓得望着外头哪处,“抬你进应天卫府的轿子都归陈怀,你顶多算个别出心裁的礼物,活的喘气的,卫应可没三媒六聘的娶你过门。”

    怨不得董仪渊会招呼她,要是自个儿能动手决计不会比那位暴脾气的小董大人差,卿妆又掀起誊本细细琢磨,敷衍道:“小秧苗子,计较的事儿还这许多。”

    苌儿不服气,“不是计较,道理搁在那儿能不讲讲,他没娶你就给他生孩子,你这人过的也太不仔细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他没法娶我。”卿妆又来来回回将誊本看了一遍,心里头有些烦躁,“大殷的律法不准贱籍和良家子弟通婚,违令杖五十取消婚约,何必?”

    苌儿觉得她没救了,同情地望了她一眼,“你不顶聪明么,想辙儿让他给拿脱籍文书,你不就能光明正大地当他太太了么,不比给他当小老婆好?给他当小老婆,万一哪天大老婆来了,你可不得拉了胯了。”

    “文书想拿就拿,你以为多简单事儿?”卿妆被她说的头疼,直起身来往榻背上靠了靠,看着外头的天烟雨朦胧跟三月的苏杭似的,“何况,脱了籍我就没法唱戏了。”

    “你到底是爱唱戏还是卫应?”

    卿妆凝眉瞧她,“这俩事搭边儿么?”

    苌儿撇嘴,接茬出她的神,“我瞧你就是不爱他,你是爱他那张脸还是爱他的地位,要不认识还不出三月你俩就能同床共枕?他也是的,活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被美色迷惑,男人都靠不住?”

    卿妆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董仪渊被哪个美色迷惑了?”

    “花街柳巷下九流……”

    她忽然意识到被卿妆套了话,脸色沉了沉,“没谁,他不是那样人,你甭乱思乱想。”

    卿妆笑笑,“你就是为了这事儿跟他动刀动剑的,指不定人有什么事儿呢?明知道他不是这样人还跟他呛,真喜欢到这地步了?”

    苌儿埋着头不看她,嘴里嘟囔道:“有什么事儿非得上乐伎身边问,亲亲密密真和他相好似的,我就不好么,除了胸没人家大腿没人家美我哪儿差了?”

    卿妆啼笑皆非,“你哪儿也不差,可董仪渊知道你待见他么?你俩见面不是动刀就是动枪,今儿又来这一出,人当你跟他有世仇呢,寻个恰当时候跟人好生说说,也好知道他喜不喜欢你。”

    “我差点害了卫应,他恨我到骨子里头。”她自嘲似的勾弄嘴角,“阿姊,你也恨我吧,我看得出你待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生来就是招人恨的。”

    卿妆将手里的奏折搁在榻上,又翻开另一本,“不同道的人想要并肩而行就得比旁人辛苦些,你不仅得赶上来还得小心翼翼地走,保证自个儿不会在回岔道上去。”

    苌儿点点头,“知道了,那我去了。”

    周氏进门送安胎药,就瞧着她急匆匆地扎雨帘子里去,张望了会才进门,“小丫头又上哪去,火急火燎的,身上还有伤呢。”

    卿妆笑着,“给自个儿说亲去了。”

    “小董大人?”周氏瞠目结舌,里外瞧了瞧,“人又不会跑喽,非得赶着这一时半刻的,孩子终归是孩子,小董大人也是孩子,俩孩子可怎么成事儿。”

    “都得要过这坎的,谁叫她一门心思扎到董仪渊身上去了,今儿瞧人从乐伎身边离开,心里头不得劲儿要耀武扬威。”卿妆端起汤药来尝了口晾在窗沿下的小几上,央告道:“这药越来越难喝了,这两日觉得身子骨也没什么不适宜,跟王老先生说把药断了吧,喝着还不舒坦。”

    周氏笑道:“这可不成的,奶奶刚有小爷那会来回颠簸胎坐的就不稳当,后头又上这儿长途跋涉的亏损身子,一里一里得都补上来,您为了自个儿也为了小爷且忍忍这些日子。”

    卿妆低垂眉眼摸了摸肚子,笑盈盈的,“这孩子懂事儿又乖巧叫爹妈省心,我反倒觉得东奔西走地对不住他,阿应也疼他,嘴上说不待见夜里头醒了还会摸摸他,冲他说两句话以为着我不知道呢。”

    周氏忙道小爷有福气,“老太太也欢喜的很,方才我来的路上撞见了还问,上回让大人给小爷取个名儿可有主意了,老太爷和太爷都不在,这主意还得大人拿的。”

    卿妆说不急,“尚还有几个月,大名儿没琢磨好,前些时候在肇庆阿应倒给他个小字叫远极,等晚上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再同她说吧。”

    周氏将药碗给她端来伺候她一勺勺吃,笑道:“这名儿好,喜庆有盼头,大人和奶奶的心思劝记挂在小爷身上,等明儿啊……”

    话没说完,周氏的心就骤然叫什么攥住了,卿妆白着脸摁着腰腹,一手虚虚地抬起来死死的掐住她的腕子,“周妈妈,我的肚子,很疼……”

    周氏古怪慌张喊人的声音是扭曲的,喊的谁她没明白,耳边脚步声哭叫声乱纷纷的,她抱着肚子叫远极可又听不见自个儿的声音,像被崇山峻岭闷死在地底下似的。

    她只得努力地弓起了身子大张着嘴急促地喘息,用力地瞠开眼睛望着朦胧的雨雾,那雾跟薄纱似的一层层挂下来,近在咫尺的窗户棱花纹都瞧不明白了;后头大约是老太太叫人搀进了院子里,一面走一面问孩子怎么样了,有来回事的叫她斥老远。

    耳边实在是太闹了,她动动手指好像有千斤的力道将她禁锢住,又累又困,好像挨不到等卫应来了,她闭上眼睛短促地呼了口气还想着她应该是要等他来才能睡过去的。

    等再醒的时候天都黑透了,屋里没掌灯,黑得如同人合不上的眼睛,卿妆蓦然想起睡前的事儿慌张地去摸肚子;腹部正圆圆地鼓着,里头的远极似乎还动了动,不停地应和。

    很好,孩子还在!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有没擦干净的滴进眼眶里浸的生疼,好似连肚子也一并疼起来,她难以忍受蓦然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灯火通明,哪还有方才不见五指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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