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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妆拿眼瞪他,“这话什么意思,合着跟我逗闷子呢?”

    卫应笑着,不以为然,抱了她下地洗漱净面,看着妆奁里白净净的羸弱美人给她梳头;美人不乐意了,抬手点着镜子里他半张脸,“就俩月不见,看你这贤惠的模样,给谁梳过头篦了发,说来我听听看饶不饶你!”

    他站在她身后给她挽个松松的发髻,衬出迟起懒妆的闲散意态来,这才取笑道:“这样审人的口气不得章法,即便是有我也不敢开口了,回头不饶我收拾个好歹,可不是自讨苦吃?”

    卿妆看着他得意洋洋的劲儿堵心的慌,瞠着湿漉漉的眼睛恨不得将他盯出个洞来,镜子里的男人勾着唇冲她笑,她看的心头大跳低头斥句,“德行!”

    卫应将柄事事如意的银簪子别进她发里,低了头贴住她脸颊耳鬓厮磨,浅声道:“这俩月我身边进出尽是些爷们儿,生怕我能把天戳个窟窿事事都防着,哪里来的人叫我给梳发篦头?”

    她正要嘲弄他一句,冷不丁听他在耳朵边低笑,声儿跟藤蔓似的钻进她身体里闹得心痒痒,“要是真格儿有,昨儿晚上,还用得着你求我?”

    卿妆听了脸颊被他拱出燎原的火来,犹记得方才苌儿瞧到她肩背上的痕迹不知所谓的表情,她羞愤难当凑手在他腰间拧了把狠踩他一脚,将面上风起云涌的男人撂在身后头,捧着肚子洗脸去了。

    尤是如此他仍旧笑得和煦,伺候着她忙进忙出,她歪在美人榻上看他昂扬的身姿生出怅然来,他合该是这样站在朝堂上掌控大殷的风云的,叫四轮车限制住了往后的人生该是怎么样的遗憾。

    她抬起手描摹他的眉眼,“我瞧今日你站立的时辰长了些,是腿脚好转了么,这俩月王先生可能进得来给你瞧病,药按时用没有?”

    卫应不在意这个,慢条斯理地给她喂饭,“进不来,郎中是庞廷善使唤来的,给的药我也没用,还是使老先生的方子。这事儿急不得,一日日地能站立的时辰久了也是好事儿,总归有日子能光明正大地站起来的。”

    他是个能静下心来韬光养晦的人,可这背后的艰难也只有她知道。近些时候他夜里能安睡的时辰极少,即便没有人夤夜来回事,夜深了他多半仍在看书或者坐在床榻边守着她,她贪睡不知道他孤坐在那里能有多少时辰,就隐隐地能觉察出他身上那股白天时候瞧不着的戾气。

    这样的日子不能再长久地耗下去了,他得尽快离开永安回邺京里,她嗯了声,抬眼问道:“方才你说唱的是要命的戏,怎么个唱法?”

    卫应神色未变,简单地和他交代了昨晚上庞廷善遇上的事儿,又道:“过不许久,这事儿就得大白于天下,到时候就得有人来造势,德庆班一夜成名,倘或以这茬写出趟戏文来最容易口耳相传。”

    卿妆拒绝,“戏文好写,戏也好唱,可这是掉脑袋的事儿,德庆班愿不愿意你自然明白。况且这事儿说开了就是新帝窃取国体给自个儿亲哥子使绊子,不忠不义的人不能指望他对待你和风细雨似的,这等同于你跟他撕破了脸皮彻底决裂,你这是拿命在下赌,我不答应。”

    “卿妆,”他抚抚她的脸,安慰道:“你看着我,别慌,我既然决定和冯勋撕破脸面,就有把握能彻底把事儿解决。卫家叫人拿在鼓掌中玩弄的时间太长了,艰难的气咽在肚子里会损耗身子骨,到时候五脏六腑都折了也提不起精神头来抵挡风雨,速战速决,我需要你。”

    她向来没法拒绝他,埋着头想了半晌,眼神躲闪,“你就不能换个委婉点的方式?”

    卫应笑笑,将最后一勺喂给她吃下,端了茶盏让她漱口,“我大半年悄没声儿,没有比这更委婉的,只是如今时辰到了,再藏头缩脑的,事儿就办得不体面了。”

    卿妆瞪他一眼,“跟他对面打仗,就体面了?”

    他坐在她身边弯下腰来给她擦嘴,擦着擦着就凑上来了,贴着她的唇喃喃低语,“也不怎样体面,我贪图省劲儿爱走捷径,眼前大好的机会放过了心里头不踏实。兴许是高官厚禄对我的诱惑太大,不愿意跟这儿久住,左右没别的方儿了,就求太太赏个脸帮夫君这回。”

    涎皮赖脸的缠磨,卿妆瞠着俩眼看他含情脉脉的样儿,半句狠话说不出来,到最后还是妥协了,“既要唱戏你就得听我的,新的戏文好不好的难讲,既要造势倒不如唱老的踏实些。大宋时候的靖康耻,康王赵构不愿意迎回徽钦二帝,偏居临安逍遥取乐,要唱就唱这个吧。”

    卫应抱着人下地散散消食,牵住她的手不由得笑道:“方才还说我不够委婉,你可倒好,一把攮子直往冯勋心窝子上钉,下手真狠,这回就不怕我叫冯勋记恨了?”

    “这话说的新鲜,他瞧你不顺眼也不是一两天的,多笔账少笔账有区别?”卿妆嗤之以鼻,挠了挠他的手掌心戏谑道:“回头你俩打起来我就跟边上助威鼓劲儿,肯定帮你,胳膊肘绝不向外头偏。”

    这是个能充大个儿的,把自个儿爷们儿往风口浪尖上搡一点也不含糊,看她这得意洋洋的劲头卫应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把人摁在厅堂内的漆柱上亲成个软棉团儿才罢了手。

    主意商定了就得跟柳鹤龄通气儿,卿妆深知这位师叔的性子,见麻烦事儿就躲远远的,决计不可能相帮,可德庆班不帮衬她还真没有好人选,思前想后还是得当面说明白为好。

    如今并不能随意出入,只得叫人进门,转过天来,卿妆出面称是自个儿生辰要大操大办,点班戏进来乐呵。近些时候谁人不知卫应宠爱花魁细奴宠的很,是有求必应,这样要紧时候更得显得豪气干云。

    细奴做什么来的这些看管卫应的卫军知道的一清二楚,如今瞧着美人计使得有声有色的,以为着细奴拿捏住了卫应心里头不由得卸了劲儿,左右不出府看个戏自个儿也能图回热闹,只要不让人接近卫应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况且庞廷善如今在回邺京的路上,总不能为个粉头过生辰请戏班的事儿再回禀他,卫军领头的同知也没过脑子就那么着答应下来,除了增添人手日夜看牢了卫应,也没往别处想。

    唱戏当日,亭廊上挂了珠帘子,卿妆就跟后头坐着,挡住了一众视线。

    雾雾障障的光景她又跟细奴的身量差不离,卫军压根儿没料着里头的人早调了个儿,就没仔细往里头瞅,只觉得卫应为个粉头事儿顶多,嘻嘻哈哈笑闹了阵也就罢了。

    柳鹤龄知道今儿这唱堂会是给谁唱的,心里头老大不痛快,师侄跟的男人这会功夫朝三暮四的算个什么玩意儿?原本想推脱来的,可德庆班叫曾白衣收拾过,如今势头根本提不起来,有人来点戏总比天天掖着袖子晒太阳要好。

    正不得意又忽听主人家要见他赏银子,柳鹤龄背地里啐了口,虽然同为下九流没谁看不起谁的道理,可他心里就容不下这样抢人爷们儿的女人,都什么货色?

    叱骂归叱骂,等到了跟前仍旧噙着笑脸谢赏,千恩万谢的,卿妆眼风扫到他拔得笔直的脊背不由得好笑,轻声道:“师叔,别来无恙!”

    柳鹤龄就一激灵斜眼往上瞧,好么,卿妆正笑盈盈看着她,人多眼杂他也不敢套近乎,也低声地问道:“怎么是你?”

    外头的戏唱的正热闹,卿妆扫了一圈这才跟柳鹤龄说话,“怎么是我,说来话长,今儿叫您来是跟您商量个事儿,改天德庆班上永安府的戏楼唱出戏。”

    柳鹤龄怕招人眼,越发挨着身子压低声,“什么戏儿,是要现写本子?”

    卿妆摇头,看他眼戏谑道:“那倒不是,老戏文,就看师叔有没胆子叫师兄们唱了。”

    他深知这里头有事儿,心里越发急切,“到底什么戏,怎么还跟我这儿还叫上板儿了?”

    “大宋年间有段靖康之乱,徽钦二帝叫金人掳去……”卿妆看他的脸色渐渐变了,仍旧慢条斯理地道:“多少年了,没人听唱起过《满江红》,师叔得空叫师兄们别落下了。”

    柳鹤龄慌乱地四下扫了个遍,这次急切起来,“小丫头,你这是失心疯了!宣平帝刚叫赫特掳去,你就敢让德庆班唱这出戏,这是要掉脑袋的。”

    他害怕,声口控制不住,引得离得近些的卫军频频侧目,他头上冷汗直冒不由得低下头去。

    卿妆拎巾子掖了掖鼻子挡住了半张脸,不紧不缓地笑道:“师叔尽可能大声些,回头等卫军闯进来瞧我不是细奴,咱们一块儿下大狱,您不是不敢唱么,到时候我给您唱一段儿?”

    柳鹤龄心惊肉跳,“你到底想干什么!”

    “让您唱出戏,不要您的命,怕什么?”

    “我能不怕?”柳鹤龄抹把汗,恨声道:“德庆班到今天,老的小的三十来口人,叫唱《满江红》,回头叫衙门里的人听到了那还得了,全交代了。”

    卿妆从椅子上起身,看着他一笑,“您不唱?”

    “不唱!”

    “那好,”她隔着巾子拉住他衣袖子把人往外头拽,“我领您一道出去,咱们见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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