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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几天的规划测量,生态旅游景区正式开工了,小绺的岳父和上官董事长把所有的事交给了小绺,他们回到了上海。这么大的一个工程,小绺一个人负责,天天忙得他晕头转向。按照规划,第一轮的工程是开挖北边的人工湖,这两天,各种车辆都上了工地。村里的年轻人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有几十个人上了工地。小绺忙不过来,就去请刘旺。

    土地流转给了小绺,刘旺没事干,拿了个收音机坐在门前的核桃树下听。也许是核桃树下的树荫阴凉,或者是那台收音机的声音高亢,树荫里还坐在几个老人,他们都抻着脖颈听收音机的歌唱。

    小绺火急火燎地过来了,夺过了刘旺手里的收音机,“咔嚓”一声地关了开关。那高亢的歌唱戛然而止,刘旺有点不耐烦,骂小绺的娘,又告诉小绺,这台收音机是智能的,日他娘,填里一个瓜子皮一样大小的卡,就能哇哇地唱三天,你别给老子弄坏了。

    小绺哭笑不得。

    路莲瞧见了小绺,从院子里出来,对小绺说:

    小绺我要是你就把他那破收音机摔了,省得天天吵得俺头疼,一个老爷们,天天窝在家里啥事不干,丢不丢人。

    路莲又开始了唠叨。

    刘旺翻了小绺一眼,骂小绺真是不长眼,日你娘,今天老子的饭又没人管了。小绺把他从那竹编的躺椅上拽出来说,我管你饭,走吧,我那边都火上房了,你还在树荫里躲清闲。

    工地上的热闹让刘旺吃惊。几台钩机伸长着巨大的铁臂把一铲铲的泥土钩进翻斗汽车里,一辆辆翻斗汽车在秀水河边往返穿梭。刘旺现在才彻底地明白,看起来小绺的话一点都不夸张。他暗自地叹息自己,真的老了,要是放在自己的身上,别说干了,就是想都不敢想。小绺的设想如果实现,不仅仅给秀水河村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就连十里八村的人也会得到实惠。刘旺的黑乎乎的脸上出现了异样的表情,对小绺说,看起来,你非把老子绑到你的战船上,既然这样了,说吧,让叔干些什么?

    小绺说,村里人都听从你的领导,这帮人你就领着吧。刘旺听说让他领工干活,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高兴,他似乎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生产队集体生产的年代,他骂小绺,又让老子找到了先前领着社员锄地的感觉了。

    小绺说,我们又走集体生产的道路了,这些人都归你领导,爱找什么感觉就找什么感觉吧!

    刘旺的眼窝里湿润了,想大声地骂小绺一声,但终于没有出声。他扬起手高声喊道,干活!谁要是捣蛋,我日他娘!

    这帮年轻人大多都叫刘旺叔,所以,刘旺在他们跟前说话骂人都是随随便便。刘旺没有做长辈的样子,那些年轻人也就少了做晚辈的规矩,他们也照样地逗弄刘旺,一群人整天地乱乱哄哄,却也不少干活。

    玩笑归玩笑,逗乐归逗乐,干重活的时候,大家就不让刘旺下手。比如,在下塘底清理塘泥的时候,从几米深的塘地往外甩稀泥,刘旺要第一个跳下去,老蜗牛的二儿子刘利不让他下去。你是领导,到底下陷进淤泥里咋办?

    刘旺说,哪有那么邪乎?当年我和你娘睡觉都没有陷进你娘的那里头,老子还怕这小小的泥塘?

    刘利被刘旺骂得脸通红,趁刘旺得意洋洋时,把一把烂泥糊在了刘旺的脸上。瞬间,刘旺成了小庙里的土地爷的泥胎像,大骂刘利是个杂种,驴跳马盖的杂种。

    几个年轻人跳进了泥塘,刘旺站在上面嚷嚷的什么没有人知道。

    刘旺确实找到了集体干活时的感觉,天还不到五更就睡不着觉,夜咋会这么长,就盼望天赶快亮,甚至设想着再把生产队时的那口大铁钟找出来,挂在三狗狗肉店门前的那棵老槐树上。天一放亮他就准时把那口钟敲响。这样想着,他把身边的路莲推醒,说他还想敲钟。路莲迷迷糊糊说你要是发癔症就出去敲钟,小绺让你领两天活你就发起了神经病。

    刘旺有时还真怀旧,想到生产队大家一起干活时挺有趣的,钟敲响了就出工干活,一天到晚男男女女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虽然生活苦不堪言,倒也其乐无穷。但是,想起那时的生活,还觉得肠胃在腹腔里翻腾。

    他妈的,想起那杂和面,我就吐酸水,刘旺自言自语地说。路莲拉着了电灯,问刘旺半夜三更瞎想什么,刘旺说,想敲钟。

    刘旺还真是想敲钟。敲钟是刘旺刻骨铭心的念想,一想起那口黑黝黝的铁钟,他似乎年轻起来,似乎眼前有许多模糊的影子在他面前晃动。这些影子在天籁一样的深沉的钟声里慢慢地走出来,能清晰看见他们一个个疲惫的憔悴的面容。刘旺不敢想下去,他处于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之中。那钟天不亮就被嗡嗡地敲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光光光,嗡嗡嗡,却把大家敲得一天天地穷下去。王益民的老爹说,大家比光身子上吊的吊死鬼都穷。现在他想起了敲钟,不是念旧,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秀水河工地上那日夜不停的隆隆的机器声。这机器声就像把他带到了一个神秘的时代,一个像天堂美好的地方。假如小绺的那一套设想能够实现,那么,秀水河的发展就可指日可待。从小绺的一身干劲,一脸自信来看,绝不是言过其实,自吹自擂。小绺一个年轻人都能为村里的老少爷们谋发展,那我作为村支书更应该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如果真地再把生产队的那口钟挂起了敲响,那是对小绺最大的帮助。作为一个党员,他应该敲响那口集体的大钟,应该让钟声把秀水河村的群众都召唤到秀水河边的工地上,和小绺一起把这个生态旅游景区办好。

    刘旺找出了那口尘封几十年的大铁钟,把它移动到了如春水流动的日光灯下,清楚地看到,它已经是锈迹斑斑。刘旺抓过几张破报纸,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打磨铁钟身上的铁锈。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东西还会重见天日,时隔这样长的岁月还会派上用场。刺刺拉拉的声音如同人与人钟的对话,刘旺把对钟的感情一览无余地表现在那细致入微的动作上。经过报纸的打磨,铁钟露出了灰黑色的清晰的面孔,刘旺还觉得不满意,拿起了一块干净的绒布椅子坐垫。那是冬梅垫在椅子上的,他先前看到这块绣有花花草草的粉红色的条绒坐垫,就讨厌冬梅。一个娘们家,屁股哪有那么的矫情。今天老子要把它派上用场,要用这块好看的垫子擦拭俺这口大钟。刘旺的脸上闪过一丝的坏笑,小心翼翼地把那口大钟擦拭了几遍,那钟亮堂了许多,在灯光下,发出了蓝莹莹的亮光,刘旺满意地笑了。

    春天的黎明已经少了宁静。村里,早起的女人开始准备早饭,能够听见她们扯着嗓子喊男人们起床的声音。从村委会到三狗家的狗肉店有好长一段路程,刘旺扛着那口大钟,踏着一地的霞光,嗅着撩人的炊烟味道,感到身体格外的轻松。

    三狗透过轻纱一样的晨雾看见了刘旺,拎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愣怔地站在门前。

    刘旺叔,一大早扛个啥玩意?他问。

    钟,那口钟。刘旺说着,来到了三狗的面前,从肩头把那口钟放在了地上。

    还真是一口钟,三狗很是疑惑,也许是脸上有了痒痒,他把那把明晃晃的宰狗的小刀在脸上刮了几下,发出了“噌噌”的响声。他问刘旺,叔,大清早你还做梦发癔症,扛这里一个钟干什么?

    我日你娘,给老子搭把手,把钟挂在树上,找梯子去。三狗莫名其妙,嘟嘟囔囔,发神经,啥时代了,又想起了这玩意?三狗是赖不过刘旺的,他无奈地喊他店里的伙计搬梯子。

    那口钟终于挂了起来。随即,村子的中央的广场上想起了钟声。

    咣——咣——咣——   嗡——嗡——嗡——

    黎明的钟声,久违的钟声,突然的钟声,离大家太遥远了,似乎成了一场永远也难遇到的梦。但是,它确确实实的响了起来,带着犁耧锄耙的记忆,带着五谷杂粮的寡淡的味道,轰轰烈烈地灌满了大街小巷,震荡着人们的耳膜,灌满了人们的胸膛……

    黑压压的人涌向了三狗门前的广场,围住了那棵老槐树。老槐树虽然历经了岁月的沧桑,但依然枝叶繁茂,焕发着无穷的力量。

    刘旺,夜里没睡觉吧?有人问。

    刘旺,你昨夜发烧了吧?有人问。

    刘旺,你又鼓捣这个破玩意弄啥?老笨的爹爹问,是不是还想吃菜咽康?俺听到这破钟声心里就发慌。

    刘旺笑了,迎着阳春的霞光,黑脸金灿灿的。

    都别说了,我说几句,我说话时你们别接腔,谁要是打断我的话,还是先前生产队那句话,我日他……刘旺开始了他的讲话,大家对他的讲话前的赌咒已经见惯不惯,习以为常了。

    小绺在秀水河边鼓捣那个叫什么旅游工程,大家都看见了,要是真的能建设好,大家想想,我们村就发大财了,到时候咱们也会富得流油。我一夜没有睡好觉,总想这么大的工程不是小事一桩,小绺一定有很多困难,还需要咱们帮衬一下。我们能帮他做什么呢?那就是早点上工,在工地上多干一些活,多做一些事情。话又说回来了,小绺也没有亏待咱们,人家每天都开工钱,咱们每个人都要凭良心,既要对得起自己,又要对得起小绺的工钱。

    大家都说,都是街坊邻居,这个理儿大家都知道,刘旺,你别说了,以后大家都听你的。

    刘旺脸上的朝霞隐去了许多,现出了黑黝黝的严肃的表情,他干咳了两下,压制住了内心的激动,说,今天我把生产队时的这口大钟又挂了出来,咱们还是以钟声为号令,每天钟敲响了就去秀水河上工,谁要是不听这口钟的号令别怪我刘旺翻脸无情。

    黑压压的人群吵嚷起来,别说了,我们都吃过饭了,咱们上工走吧。人们开始催促刘旺。

    刘旺看了大家一眼说,你们先走,我还没吃饭呢!他的周围是一片乱糟糟的笑声,刘旺,咱们得说道说道,今天谁是孬种?

    刘旺哈哈地大笑,都怨这口破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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