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南疆血统的侍神者有着白得超乎寻常的肌肤,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宛如上好的玉石,柔和细腻。但那张美丽的脸,也如玉石般冰冷苍白,没有一丝的血色,恍惚间给人一种错觉,仿佛站在眼前的是一个精致的玉雕美人,而并非一个鲜活的生命。

    肌肤、神情都冷若冰雪,但在她的眼眸之中,却是血池一般粘稠而浓烈的赤色。

    银灰色的衣裙不知是用什么料子裁剪而成,夜风微微吹过,衣袂翩飞,仿佛流动的银色星河,如真如幻。

    仙逸、鬼魅。

    完全相反的感觉,却毫无违和地糅合在这个少女的身上。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一丝一毫人的气息。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诡异,因此,即便面对的是一位纤细秀美的少女,黑衣人仍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尤其,那双粘稠的血红色眼眸正紧紧地盯着他,不肯有片刻的疏离,给了他极强的压迫感。

    在头脑得出结论之前,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做了决定——递出了手中的木盒!

    少女伸手接过,与他的手指一触,黑衣人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个女子的手指,正如玉石一般,没有丝毫的温度,仿佛死物。

    拿到木盒后,少女再不理会黑衣人,只定定地看着木盒。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顿时消失,不速之客松了口气,这才恍然察觉自己做了什么。但回想着刚才那股可怕的气场,他犹豫了下,还是没敢上前,而是默默地退远了。

    正追捕不速之客的元毅,见此情形,不由得愣住了。

    能够与冥域少主对战,这个灰衣少女,显然就是二殿下所说的侍神者!先前他只担心母蛊落入冥焰手中,难以蓉,却没想到,最终母蛊竟然落入侍神者手中!

    远处的赵瑾熙、孟姥姥等人也都怔住了,他们当然也猜得出来那是母蛊,但是,控制孟姥姥的母蛊,落入了被孟姥姥控制的侍神者手中,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尤其是孟姥姥,母蛊牵扯到她的性命,她自然比任何人都关切。

    她拼命地催动秘术,想要重新控制侍神者,夺回母蛊,但是,无论她如何努力,却都得不到分毫的回应。

    眼看着侍神者如同好奇的孩童般,将盛有母蛊的盒子放到眼前,孟姥姥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

    华嵋她……究竟想要干什么?她……会做什么?!

    几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少女身上。

    而少女,则紧紧地盯着手中的木盒。

    胸膛之中那种狂烈的跳动便渐渐消失,而是变成了一种诡异的韵律,仿佛与木盒之中的某物互相呼应着,但那种渴望,却比先前更加浓烈,几乎难以遏制,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之中跳跃着,有着与心脏相同的节奏,辗转咆哮着,一遍,又一遍。

    要!

    想要!

    想要它!

    少女再不犹豫,打开木盒,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金黄色。以蛊人的神智,她并不能很好地分辨出那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那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是她强烈渴望的东西,比鲜血、比杀戮、比战斗更加深切的渴望……渴望到——想要将它吞入腹中!

    于是,她遵从了内心的想法,拈起那片金黄,放入口中,毫不犹豫地吞咽了下去。

    “啊啊啊啊——”

    几乎是同时,一道尖锐的惨叫声在不远处的高楼之中响起,凄厉至极。

    惨叫声持续着,没有丝毫的停歇,撕心裂肺。

    看到元毅带人追赶,冥焰便猜到那名不速之客拿到的东西一定非同寻常。

    冥焰微微皱眉,这种惨叫声,他似乎在哪里听过?忽然间,他想了起来,是南明太子!当初他对陌颜下蛊,自己到狱中寻他的晦气,南明太子想要用蛊虫对付他,结果错将母蛊丢了出去,然后,便发出了类似的尖叫声,那是因为……反噬!

    也是因此,南明太子才会怀疑他与夜巫族有关。

    也就是说,灰衣少女吞下的,很可能是母蛊。而能够让元毅带人追赶的母蛊必然十分重要,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炼制、控制侍神者之人的母蛊——

    也就是他的目标!

    想到这里,冥焰却并未立即动身,而是纵身跃至左前方的屋檐上,敲在了侍神者和陌颜藏身之处的正中间。侍神者吞噬了控制之人的母蛊,究竟会发生什么的变化,谁也无法预料,因此,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否则,若是侍神者发狂,伤到陌颜,那就追悔莫及了。

    孟姥姥的惨叫声仍然不住地传来,但几乎没有人将注意力转向她,都在紧紧地盯着侍神者,想要知道,接下来的侍神者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做什么事。

    众目睽睽之下,侍神者依然沉默地站着,许久,慢慢地转头,环视着四周。

    离得那样远,没有人能够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目光,但是,每一个在她目光方向之上的人,除了冥焰之外,其他人都忍不住精神紧张,唯恐接下来侍神者会突然暴动,出现在自己的身边,痛下杀手。

    唯有黑衣人微微蹙眉,望着侍神者略显僵硬的动作,心中暗暗猜测。

    他离侍神者最近,也唯有他能够看到,服下母蛊后,侍神者的眼睛似乎有些些微的变化。之前的侍神者眼眸中的血色,如同修罗地狱的血池,粘稠、炽热,血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着狂热的嗜血,那么,服下母蛊后的侍神者,眼眸中那层粘稠得无法倒映出任何人、任何事物的血色,似乎些微地淡化了,褪去了野兽般的战斗本能,终于染上了属于人的神采。

    那种眼神,似乎是一种淡淡的……迷茫?

    侍神者静静地站立着,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甚至连自己都是陌生的,几乎是空白一片的脑海之中没有任何的记忆。

    她仿佛从一耻深很深的噩梦之中醒来,恍惚间既记不清楚梦中的情形,也记不起任何现实的事情,不知道身为何人,置身何地,在做什么事情,以及,接下来,该做什么?

    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一点熟悉的东西,她不由得焦躁起来。

    侍神者的气场惊人,情绪上稍微的变化,都能很清楚地反映在周身的气场之中,她这一焦躁,离她最近的黑衣人最先察觉,立刻紧张起来,全神备战。

    侍神者的本能仍然,对于敌意十分敏感,她下意识地将注意力集中到黑衣人身上,神情冷凝。

    然而,目光落在黑衣人身后的远处,她却又怔住了。

    那是……树?

    脑海之中忽然掠过模糊而破碎的画面,树,很多很多的树,还有红色的花朵,还有一个白色的细细长长的东西,以及一种很好听的声音……。

    她猛地朝四周看去,侍神者的体质,赋予她很好的视力,即便在夜空月色之下,也看到了远处连绵的山脉,以郁郁葱葱,仿佛墨团的树林。

    对,就是那样的,很多很多的树!

    侍神者不再恋战,追逐着记忆之中那些模糊的画面,双足轻轻一点,朝着远处的京郊飞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周围众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旋即又觉得意外、遗憾。

    谁也没有想到,冥域少主和侍神者之间的决战,竟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落下帷幕。

    元毅见情形不妙,立刻下令道:“撤!”

    好在他最畏惧的冥焰此刻并没有在意这些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仍然惨叫声不断的孟姥姥身上。确定侍神者远去,不可能伤及陌颜后,他立刻飞身朝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而去,转瞬间,便来到了她所在的高楼,从窗户跃入。

    元毅都能够察觉到事情不妙,赵瑾熙只会更警觉,因此早早地就离去了,偌大的房间之中,只留下了惨叫的孟姥姥。

    即便是冥焰,见状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银灰色的斗笠跌落在一旁,露出了孟姥姥痛苦而狰狞的脸,鬓发散乱,但凡裸露在外的肌肤,都能够看到上面细小的裂口,不断有血雾从中喷出。蓝白相间的南疆华服,早就被染成了红黑一片,没有一处好的,显然,周身上下都是这样的伤口和血雾。

    原本白皙的肌肤,也似乎在一瞬间苍老,褶皱干枯,宛如干涸了的地皮。

    她不住地惨叫着,嗓音都带了些沙哑,显然在经历着极大的痛楚,但是周身上下,除了能够惨叫的嘴意外,却似乎控制不了哪怕一根手指头的动作,只能无力地瘫倒在地,在血泊之中惨叫哀嚎。

    这个人的反噬,似乎比当初南明太子的更为严重。

    冥焰微微皱眉,上前正要带她离开,目光掠过她的脸,忽然间浑身一震,怔住了。

    虽然遍布血污,神情狰狞,皮肤苍老,但是仍然能够看出来那是一张原本很美丽的脸,与先前带着斗笠的侍神者有着四五分的相似,一看便知两人之间一定有着血缘关系。

    更重要的是,那张脸,与冥焰自己也有着几分相似。

    或者,更准确地说,像已故的南陵王妃,他的亲生母亲——孟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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