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畟细细掖好被角,待面色如常才起身走向到外面,朝着门外小雪淡淡吩咐,“好生伺候公主,有任何异常立即遣人去王府汇报。”

    小雪屈膝作揖,恭敬应道,“奴婢知道了。”随后,匆匆走进内殿去了。

    一旁候着的御医见苏畟转向自己,忙行了一礼,拢了拢身侧的药箱,颤抖着嗓音,“微臣去给公主再号下脉,拟个药方。”

    苏畟低声应了一声,“务必捡最贵最易见效的药材。”说罢,挥了挥手,不再看他,抬步走了出去。

    御医如临大赦,一溜烟转进了殿内。

    苏畟出了芙蕖小筑,并未直接出宫,而是向乔羽出事的地方走去,一袭玄衣悄无声息地从树丛里闪出,“公子。”

    苏畟脚步未停,“说。”

    玄武亦步亦趋,“属下在石桥不远处的花丛中发现了未清理干净的痕迹,”他顿了一下,抬手指向左手边的一处花丛,“为了掩盖踪迹,事后重新栽种了新的花草。属下以此入手,对近期进出宫廷的花树来去进行了彻查。”说完,他小心呈上一方折叠方帕,打开来里面躺着一根细长的骨针。

    苏畟接过方帕,细细打量,示意玄武继续,“属下顺藤摸瓜,在乱葬岗翻出两具疑犯尸体,一人指甲缝里粘着红色土屑,跟此处土质相同,一人发丝里发现一小缕水草,定是潜伏在水下时不小心沾进去的。而两者均是被此骨针穿刺心脉而亡,属下赶到时,尸体尚未余温,应是死后不久。”

    苏畟接过他手中一张描着图画的宣纸,“这又是什么?”

    “属下在其中一人身上发现了一处刺青,经查证是谷雨国一民间杀手组织的类似图腾。”玄武盯着苏畟手中展开的图答道,“上面文字,引译过来意为“死生无门,黄泉有路。””

    “谷雨国……”苏畟低喃,将宣纸悉数收入掌心,冷了声线,“请容元皇子到王府一叙。”

    玄武应声而去。

    苏畟刚到王府门口翻身下马,就有守门侍卫上前汇报谷雨三皇子来访,正在府内等候。

    他皱了下眉,将缰绳交于侍卫,径直踏进王府。迈入紫藤长廊,就远远看见荷塘边一抹素白身影坐在梨木轮椅上凝目望着满塘碧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畟眼底神情渐隐,扬声道,“容元皇子久等了。”

    容元闻言,收回思绪,浅笑回头,“小王也是刚到不久,希望没有叨扰到王爷。”说话间,原本紧拧的眉头缓缓平复,视线转向一池青翠,“王爷这满池莲叶倒是别有风韵。”

    苏畟面色缓了几分,也是浅浅一笑,“皇子好眼光,说来惭愧,原本是因王妃酷爱吃新鲜莲子,夏日时节倒还好寻,春秋冬季却是难得,赶巧王府不远山间有一汪温泉,本王寻了能工巧匠因入此处,打造了这一池温泉荷塘,初衷不过为了解某人的馋瘾。”

    话音一落,思及如今莲衣的吃货形态,苏畟先轻笑出声,如今倒是应了自己的这一番话语,倒也不算胡编乱造。

    容元淡了表情,“王爷王妃真是伉俪情深。”

    一时静默。

    “小王此番前来......”

    “此番邀三皇子前来......”

    两人一站一坐不约而同出声,却皆是一惊。容元率先回醒,“王爷找小王所为何事?”

    苏畟双眸紧盯容元,面色一派了然,“想来三皇子此行与本王所为同一件事。”

    “王爷可是查到了什么线索?”容元抿唇正色道。

    苏畟没有直接回答,拿出袖筒方帕展开,将方帕内的骨针露了出来,“三皇子可知此物?”

    容元心内震惊,眼底一片惊惶,“莲衣她......”

    “她已经无事。”苏畟对于容元的称谓有些不悦,冷了几分道。

    容元也意识到自己的一时口误,尴尬苦笑,听得莲衣无事,心下轻松,目光锁定苏畟手中的骨针,

    “谷雨早年间有一制弩巧手,苦苦专研,花费了无数心血,终改造出一种小巧精良,威力却较之平常弩之数倍的暗器,名为剔骨。因其以穿山甲头骨加以特殊药物浸泡,使其更加坚硬却又韧性十足,尖头研磨至如发丝半粗细,穿骨如泥。而其后部钻进肌理便如伞般撑开,形如倒刺,瞬间收放,血肉难辨。而尖头刺出刹那,尾部恢复原状,是以表象根本无从察觉异样,而被其刺中者因心脉淤血充盈压迫而亡。”

    苏畟闻言,心下也是暗暗庆幸,他将骨针收好,抽出袖口的那团宣纸,递于容元,“你可识得此图案?”

    “黄泉有路,死生无门……”容元眼底神色一骇,“清心宫!”

    ……

    圆月当空,湖心亭石桌上,一盏琢玉夜光杯,在月光下流光溢彩,杯中犹如盛载琼浆玉液,色彩斑斓。只是置于这荷塘月色下,生生失了几分光泽。执酒之人一袭墨色锦袍,月光打在他的脸上,清冷孤傲。

    眼底如夜般浓稠,让人无法窥透分毫。

    一阵清风自天边袭来,荷叶间黑影微荡,亭中不觉多了一道身影,

    苏畟仰头饮尽杯中玉液,“如何?”

    身后黑影微动,绕至苏畟身前,玄武漠然面容在月色下闪过,“正如公子所料。”

    苏畟微眯双眼,长卷的睫毛垂下,如墨眼眸悉数隐于黑暗之中,更加讳莫如深,“幕后之人可有进展?”

    玄武摇头,冷漠的面容竟多了几分懊恼,“这组织如古树根系般错综盘结,渗透深远,内部形式古怪异常,属下查到这里后,蛛丝就此断裂,再难往深处探查。”

    苏畟冷笑,“此人倒是深谙博弈。不管此人最终目的为何,他不该动她!”

    “关于那位,是否要属下......”玄武以手作仁,示意划过自己的脖颈。

    苏畟轻勾唇角,一派淡然,“不急,这盘棋既已开局,本王就陪他博弈一番。如今这颗棋子对他而言已然成了枚废棋,如此痛快除之,倒是正中其下怀。既是废棋,倒也可以拈来废物利用。”

    玄武眼底漠色竟淡了几许,语气中隐隐露着几分担忧关切,“如果任其逍遥,属下担心白......莲衣公主她......”话音未落,感觉周身空气冷凝下来,心内暗暗懊悔自己一时情急,连忙下跪,“公子恕罪!”

    苏畟唇角紧抿,面色如冰,冷冷地摆了摆手,声音如沁冰凌,“此事本王自会处理。”

    玄武面色一僵,心下暗恼,自怪一时自控不足,“属下告退。”言罢,飞身而去,如风般杳无踪影。

    苏畟仰头望月,思绪如丝随风远去......

    皇宫一处殿宇

    容元凭栏而坐,同样望月怀远。阿言默默拿了个薄毯,散开盖在他的腿上,端起桌上的茶杯递了过来,“主子可是在想清心宫的事。”

    容元接过杯盏,轻啜一口,点了点头,“这清心宫一直行踪诡秘莫测,这么多年舅舅重金悬赏追查却是无一有用线索。”

    “国舅大人不是也拔掉了清心宫不少羽翼么?”阿言想了想说。

    “呵。那些只是他不要的弃子。”容元苦笑,“我们是在帮他清心洗肺而已。”

    阿言不禁震惊,“这清心宫宫主到底寓意为何?”

    “也许清心寡欲,”容元低眉,轻阖双眼,“也许志在天下。”

    ……

    乔羽幽幽醒来时,距离落水已过了两天,她睁开双眼就看到趴在自己床边睡去的苏畟眼底隐隐乌青,心里闪过一丝心疼,也只是一闪而过,“哼!”

    她大力抽出被紧握的手无疑牵动胸口,疼得蜷作一团,眼泪瞬间飙了出来,“天杀的,到底是谁推了老娘!”

    她以为是自己被人推入水中,缠上水藻撞到胸口才导致如今惨相,苏畟也不作解释,起身将她放平躺回床上,面上波澜不惊,“都成这样了还不安分些。”

    乔羽白了他一眼,扭头面向里侧,默默数着纱帐上的镶珠。

    苏畟见状无奈一笑,语气未露半分情绪,“既然你已经醒了,本王还有要事,等空闲再来看你。”

    说罢,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乔羽扯过被子塞进嘴里就是一通乱咬,闷声闷气的咕哝,“说句好话会死啊!”

    “公主你醒了!”小雪放下药羹,急急忙忙跑到床边,喜极而泣,“呜呜……”

    乔羽忍着疼痛坐起,拉过小雪不住安慰,“哭什么呢!我不是好好的么,只不过溺个水而已。”

    眼珠滴溜溜转向了一旁的瓷碗里,“我饿了,你拿了什么好吃的,先填饱我的肚子吧,等下得闲,你好好哭一场我不拦着。”

    “……”

    小雪擦干眼泪,端过瓷碗,“这是御医开来的药羹,每日三次,王爷怕您嫌苦,专门让其换了不苦的药方,你闻闻香不香?”

    “嗯,不错。”乔羽俯身深深吸了口气,拿起调羹边吃边问,“昨日我落水的事苏畟查到了什么?”

    小雪低头避重就轻,“公主已经昏迷了两日了。”

    “……”乔羽无语,忽然想起一事,“这两日你是如何灌我药羹的?”脑中臆想当时情景,小雪扳直她的脖子,塞进去一个漏斗,端起瓷碗往里灌……,她打了两个冷战,抱着双臂一阵发麻。

    见小雪踟蹰不语,更是加深了自己的想法,乔羽危险的眯起双眼,“说!”

    “小雪实在喂不进公主嘴里,就”

    “就怎样?”就可以那个漏斗填鸭式的了么!乔羽忿忿。

    “就跑去找了王爷……”小雪小心翼翼的说道。

    “找他来灌?!”乔羽哀嚎,“还不如让你来灌,还有个轻重!”

    “灌?”小雪疑惑不解,看公主表情又犹豫着不敢往下说了。

    “说,我总要知道你们如何虐待我的!”

    “王爷试了好多方法也无济于事,最后实在无法,只能,”她偷偷瞄了乔羽一眼,见她正恶狠狠的看着自己眼神一挑,“说~”

    “只能嘴对嘴的渡给你了……”

    “……”乔羽直接风化了,脸腾得一下火烧般红了起来,顾不得疼痛,将药碗往小雪怀里一掷,埋进了被子里,呲牙咧嘴的好一阵。

    忽听外面一声“王爷”,刚要褪去的红潮重新爬上了双颊。

    苏畟走出去一会,突然记起乔羽醒来要喝药,怕她耍性子不愿喝,而小雪拿她没办法,又折了回来,看着她老实把药喝了再走,却不想果然见她蒙着被子不愿起来,他走向前去,接过小雪手中的瓷碗,摆了摆手。

    小雪一愣,心想估计王爷误会了,刚要解释,却听他冷冷开口,“下去!”

    心底暗暗祈祷公主自求多福,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起来!”

    “不要!”乔羽是打死也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你把药放在一旁,我自己等下起来喝!你,你可以先走了!”

    “我在这你都不喝,我走了你就会喝么?”苏畟阴恻恻的回道。

    “……”冤枉啊!

    “那你背过身去!”乔羽转而求其次。

    “我数三声,一”

    “好了好了!我喝!”乔羽掀开被子,罢了,笑话就笑话吧!接过苏畟手里的瓷碗,仰脖子一气灌了下去!

    将碗递还给他却不见他接过,抬头却见他皱紧眉头,大手覆向她的额头,“你发烧了!来人!”

    “……”乔羽越急脸就越烫,却又不好意思跟他说实情,急得手心手背都是汗,御医满头大汗的跑进来诊了半天,拿不定结果。

    “如何?”苏畟见状以为病情反转,脸色苍白。

    “这,公主情绪波动所致,平心静气,半日就可恢复正常。”

    “可是与伤口有关?”

    见七王爷心急如焚,小雪心里实在愧疚,提步向前,对着他一阵耳语。

    “……”现在轮到苏畟风化当场。

    他长呼一口气,朝御医摆了摆手,斜瞥一眼床上娇羞的女子,一甩衣袖傲娇的走了……

    “……”乔羽抿嘴轻笑,“矫情!”

    苏畟走出芙蕖小筑,才停步低头轻笑,耳垂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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