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纳兰皙

一百二十二章 空诉梨园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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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沁愤怒地看着她,怒目圆睁的样子恨不能即刻将她生吞活剥,“端木无忧!云川的死,都是因为你,就这么让你跳崖,真是便宜了你。我要你即刻跟我回云王府,日日守着没有他的院落,我要你用这辈子的孤苦,来祭奠我弟弟的无辜。”

    捆着她的荆棘,根根利刺没尽了皮肤里,尖锐刺骨的疼,却远不及空洞的心肠,似是没了灵魂的主宰,麻木不觉。

    心若死了,走到哪里,都无所畏惧。只是我爱的他,一个人去了远方,路上若孤单,该怎么办呢……

    三年后的春天。

    云王府。

    一对小儿女灰溜溜的自后殿内探出两颗小脑袋瓜,打眼一瞧四下里无人,又灰溜溜地将头缩回,关好木门。

    “夜哥哥,你确定能喝下这一坛子的桂花酿?”女孩子瞪着晶亮亮的大眼睛,小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悠荡在大大的楠木椅上,双手托腮好奇地问道。

    抱着一个酒坛子的小男孩,“咣当”一声,将坛子重重地搁置在桌子上,挺起胸膛颇有架势地回说:“这算什么!本公子在娘肚子里时,就是灌着酒长大的。”

    “云夜,你再给我说一遍?”

    无忧无声无息地踱了进来,一把捏起小破孩的耳朵,咬牙切齿,“还不快去先生那里领罚。”饶是这么说,无忧心头也不免愧疚,当年,自己一心求死,竟未顾及到云夜的存在。直到发现了孩子的存在,她仿佛,才找回一点人生的奔头。对于蓝沁,她到底还是感激的,感激当年她及时出手相救,更感激,她救回的不只是自己,还有云川的孩子。

    “舅母,哥哥他没喝酒,您就消消气,饶了他这回吧!”

    无忧无奈地摇摇头,点了一下女孩子的鼻尖,“你呀!真是比你娘可爱多了。”

    一对孝子嬉笑着跑出去玩耍,屋子里一下子又空了。

    三年前,沾上了灌酒的毛病。那时候云夜还在她的肚子里,也因为时常喝酒,被蓝沁不知打碎了多少次的酒罐子。可是怎么办呢?戒不掉啊!

    她终于不用再左右徘徊了,不用再做出所谓的选择了。云川走了,君染也走了,去年,就连她——莲萦,也走了。

    那日坠崖未遂,蓝沁将她锁在了云王府,自己却时不时地消失。后来,莲萦来找她,她们一起饮酒,一起追忆,一起嚎啕大哭。

    很难想像,两个曾经水火不容的女人,竟会有冰释前嫌的那一天。

    云川走的当日,沐凌也随之失踪,无忧始终不知道他的下落。

    梨园落英纷纷,沁香扑鼻的清酒浇灌下,让她不禁想起了莲萦,那个为爱成痴的小公主——

    “莲萦,若有下辈子,你会怎样希冀人生呢?”抱着酒罐子的她,坐在一株梨树杈上,清酒打湿了衣襟,兀自出神地问着不着边际的话题。

    “若有下辈子,我一定要比你先遇见他。然后,我们大婚,不请你去做宾客。我还要求父皇降旨,将云王府牵至边疆,我要你离他远远地。”

    不远处的另一株树下,女孩子抱着酒罐子笑的发傻,为一个不可能的梦,沉醉不醒。

    “我只要他,只要云川。你要是能把他还给我,那我一准会躲到天边去,任谁,都找不到。我要和他策马扬鞭在昆仑山下,要一起听苍山洱海的故事,要仗剑天涯四海为家。要在金灿灿的椰林,搭上一张树床,做一梦数个轮回前,那些美轮美奂的曾经。只要有他,哪怕黄尘古道,都是遍地山花……”

    “哗啦”酒坛子稀碎,暴脾气的小公主貌似又要发威了,她气哼哼地走到依着她的那株花树下,狠踹了几脚树干,惹得落花纷纷,落了她一头。

    莲萦忽然变得无比安静,轻轻流连地抚摸着头顶,兀自喃喃:“我期许的共白头,却不及,你眼中的粉色樱林。”她转头看向无忧,笑的绝望而悲伤,“端木无忧,这是我最后一次陪你喝酒。替他照拂了你两年,该是还清了我曾经冒失犯下的错误。因为惹了你,他可以直到离开都不留给我一句话,自那次与你打赌之后,他连一句话都没和我说过,你知道吗?”

    无忧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立时犀利了目色,语调沉沉:“离开?你知道,他去了哪里?还是……根本再不会回来?”

    莲萦终于憋不住,开始嚎啕大哭,“都是骗人的,他说过会娶我,会对我好,会照顾我一辈子。结果说走就走,无影无踪。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莲萦,时候不早了,我已经派人,在门外备了软轿,回去吧。”

    蓝沁自园外徐徐而入,声音里带着不容转寰的余地。

    莲萦倔强地仰起头,目光直逼蓝沁,“凭什么?本宫是千玄的长乐公主,你凭什么命令我。我就不回去,我就是要将凌哥哥的事情告诉她,我……”

    “啪!”蓝沁挥手一巴掌打在莲萦的脸上,“凭什么?就凭我是初涯的嫡妻,你的亲皇嫂,够不够?如今的局面和境况你不是不知,沐凌他所做一切都是心甘情愿,你难道非要逆着他的意思,让他尸骨不安九泉含怨吗?”

    莲萦不可思议地看着蓝沁,“你撒谎。凌哥哥明明就去了边疆,还娶了异族公主,他,明明就是不要我了,才远走的……”

    蓝沁不耐烦道:“长乐公主,这样骗孝子的鬼话,也就只有你能信。沐凌对端木无忧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怎会突然就变了执念,另娶他国公主?”

    她缓缓走上前,忧心地牵起莲萦的手,“妹妹,你还小,用这样的方式让你知道了真相,也是够残忍。但是,未来的路还很长,你一定要看开些,云王府已经多了一个不问世事的云王妃,我可不希望皇宫里,再多出一位失魂落魄的小公主。”

    一片白梨花纷纷繁盛,悉数穿进眸中,就仿佛,那日,有团白影自她面前落下,她只能僵硬地杵在那里,不知所措一样地重复着昏暗的迷茫……眼前一黑,无忧自树上重重地摔落在地,不省人事。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莲萦,自那之后不出半年,千玄大陆的长乐公主不幸因病辞世的消息传遍了天下。

    无忧心酸,日日借酒消愁。醉了醒,醒了醉,浮生混沌里,难见救赎的希望。

    蓝沁说,用情至深的人呐!最终只有两条路,要么绝处逢生获得解脱,要么继续沉沦最后消亡。莲萦得知了真相后的选择,未尝不是一种痛快。总好过日日活在泡影里,顾影自怜,韶华倾负。

    “姑姑,我娘亲什么时候会醒来?我给她装了好几瓶清酒,你猜她醒来会先喝哪一个呢?”

    蓝沁手里领着云夜漫步在游廊内,听着孝子叽里咕噜的话语,不觉地有些心酸。三年来的醉生梦死,无忧果真不负云川一片苦心。

    她忽然俯下身,附在云夜耳边说了一些悄悄话。云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我都听姑姑的。”

    寝帐内,一如既往地酒气熏天,女子酣睡在重叠的纱幔尽头处的雕花大床上,醉梦浮生。

    一团小身影像模像样地登门而入,屋门四敞大开,以便放出那些浑浊的酒气。绾起重重纱幔后,云夜方才靠近无忧床头,趴在她耳边小声道:“娘亲,父亲说他不喜欢喝酒的女人。”

    无忧陡然睁眼,木讷地看着与那人一模一样似是缩小版的俊脸,“你说什么?”

    云夜掰手指头玩儿,漫不经心又道:“父亲说,他不喜欢爱喝酒的女人。”

    无忧猛然坐起身,扳正云夜的肩膀,郑重地问他:“父亲?谁是你父亲?你是听谁说,他不喜欢喝酒的女人?”

    云夜摊手,奶声奶气道:“我看你好几日都不起床,就忍不住担心你。姑姑说,只要当着你的面提起父亲,你一准会醒。看来,姑姑说的果然没错。娘亲的心里面,只有父亲。”

    沉默一会儿,无忧揉揉发昏的额头,回手将儿子搂在怀中,“云夜,你要记住,日后,万不要再与娘亲提及父亲,知道吗?你父亲对于娘亲来说啊,就像一把刀那样的存在,每每不经意触碰,娘亲都会伤痕累累。”

    时光辗转,带来些什么,又带走些什么,在荒烟蔓草的经年里,什么痕迹都没留下。这样漫无目的的希冀,飘渺的都不似一个梦来的现实。

    蓝沁从不允许她祭奠云川,更不告诉她云川住在哪里。没了办法的她,只得在梨园埋了一座衣冠冢,也好时不时地与他对坐,叙上一叙旧年岁月。

    又来看他。在梨花飘飞的季节,托手接住几片莹白,是他喜欢的颜色,不然纤尘的素白。

    拘起一捧黄土扬尘,她忍不住絮叨,你呀,不喜五谷荤素,厌恶浊酒伤神,除了一个倾城,一个溪儿,一个无忧,我竟不知,你心里还能住进些什么?

    看看看看,就连每日跑来祭奠,我都不知该带些什么。只把自己往这里一堆,若喜欢,拿去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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