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天微微愣了半响。

    他低首,眼睛里不经意的涌起了一屋浅浅的雾水,声音轻飘飘的,“嗯。”

    蓝千宸弹了弹衣袍,“我回去了。”

    “等一下。”

    “嗯?”蓝千宸微眯了眼。

    “你跟我来,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冥天带着蓝千宸穿过重重宫廊到达神机营,他从屋里的箭筒中取出了一支他背着的羽箭递给了蓝千宸。

    青黑色的箭身,金蚕丝所铸的尖锐的箭头,箭尾点缀着白色的飞羽,夜色下箭头闪着冷冷的白光。

    蓝千宸接过箭打量,“这箭倒是金贵,箭头竟然是天蚕丝所铸。”

    “这是有名的铸箭师特意打造的,仅十二支。”

    “你给我看这箭做什么?”

    冥天抿嘴,“记住它的样子。”

    “哈?”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只要记住它的样子就够了。”

    “这样独特的箭见过一次我就不会忘记,”他迷惘,“可是为什么你要我记住它的样子?”

    冥天的嘴唇似乎被他自己咬出一片浅浅的牙印,“没什么,你记住它的样子就是了。”声音里带着星星点点的压抑,脸庞是阴霾的。

    蓝千宸也明白以他的Xing格不会多说,便将箭还给他勾唇道:“走了。”

    冥天难得淡淡的笑了笑,像个无邪的孩子,那一刹那如暖回归冰川消融,“嗯。”

    望着那年轻的身影,冥天几不可闻的暗了暗眼。

    离开的身影年轻向上活力俊朗,道不出的高贵张扬和桀傲狂妄,那修逸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了一体,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站在原地,沉默着又哀伤的望了漆黑的夜色,阴霾的神情隐于黑暗里微微动容。

    片刻,他却又换上了一副清寒如水,疏离冷漠的神情,他沿着宫廊走向了深深后宫,神情冷冷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宫内一路花色妖娆纷落,在夜色下显得更加神秘妩媚。

    来往宫女太监纷纷向他问好,更有太胆些的宫女对他暗送秋波以示爱慕,可他的神情冷漠桀傲,都视而无睹。

    片刻后他停下了脚步。

    他的瞳孔没有任何情绪的望着那宫殿,红梁琉璃碧瓦的大殿,上书三个金雕玉字“凤仪宫”,这是南域的皇后,向安晨所居的宫殿。

    他直直的进入大殿,然后在侍女的带领下进了后面的内阁。

    内阁之中已经有了两个人,一个是中年贵妇,她一身黑锦华服却并不显老还是风情万种,雍容华气的凤韵里却瞳孔锐利阴霾,她正是南域的皇后向安晨。她身边坐着红衣妖娆邪肆的轩辕傲,他的脸上带着无上尊贵似笑似讥的笑容,不由自主的会让人觉得优雅,甘愿臣服。

    冥天单膝跪在地上,清寒的声音平淡无波,“冥天,拜见娘娘,拜见翼王。”

    轩辕傲邪魅的笑了笑,“起来吧。”

    冥天不卑不亢的起身,起身之后便没有说话了。

    皇后向安晨眉目冷淡,声音透着母仪天下的威严,“冥天,你和蓝千宸走得很亲近?”

    冥天沉默,半响才答:“没有。”

    皇后却冷诮的笑了笑,面色阴霾幽暗,“是吗?”明明是问话,却冷冷的带着几分威慑和杀意。

    “是。”

    “本宫怎么听说,蓝千宸对你的态度倒很是随和,颇有一副将你当成信任之人的模样。”

    “娘娘明鉴,”他又是单膝跪地,低首看不见他的任何表情,“那都只是蓝千宸的一厢情愿,属下从来没有将蓝千宸那些伪善的好心放在心里,属下会帮助王爷将将军府铲除、夷为平地。”

    他忽然觉得悲哀,蓝千宸,你若是听到了这些话该作何想?你看,你的直觉一点都不准,你不会想到我是翼王和皇后安排在皇上身边的最大眼线,也是,铲除蓝府最不可缺少的一粒棋子。

    我早就说过,你会后悔的。

    等你知道了我心底的那些阴暗的过去和绝望,你怎么可能不会后悔呢?

    向安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玄衣少年,“是吗?”

    玄衣少年面无表情却仍旧坚定的吐字,“是。”

    “母后。”轩辕傲忽然开口轻唤。

    向安晨微微侧首看着他。

    轩辕傲笑了笑,“我相信冥天对我们忠心耿耿,十来年的恩德难道还敌不过和蓝千宸短短几个月的相识吗?”

    向安晨思量片刻终是淡淡的道:“傲儿你心里有数就好,罢了,你们都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们久待的地方,别让你父皇起了疑心。”

    “是,”他站起身来,“儿臣告退,母后早些休息。”

    向安晨罢罢手,“去吧。”

    夜色如墨,风过无痕树影轻轻摇动。

    轩辕傲走在前面英俊的脸庞上面无表情,冥天尾随其后不卑不亢却也没有半点情绪。

    忽然,冥天感觉眼前一片红衣如火妖娆,身边一道劲风急急的袭来,来不急闪躲之时,膝盖已经被踢得生痛,一个趔蹴就半跪在了地上。

    他的耳边响着红衣男子怒不可视的冷笑,“你好大的胆子。”

    “王爷。”冥天单膝跪地并没有起身,可却又有说不出的傲骨凌峋,不卑不亢。

    轩辕傲屈身蹲着平视他的眼睛,声音阴冷冷噬血,“你以为本王什么都不知道吗?”冷冷的哼了一声他讥讽道:“你和蓝千宸的交情,可不见得浅。”

    冥天浑身一怔,终归只能低下头道:“王爷恕罪。”他知道这个男子是极为聪明的人,所以当下也算是默认了和那个人的情谊。

    轩辕傲怒极反笑,“怎么,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你就忘记了你该为本王效力了?”

    “冥天没有忘,冥天永生不忘娘娘和王爷的恩德。”

    辕傲冷冷笑道:“恩德?本王敢受吗?”

    “王爷恕罪。”

    “冥天,你是不是以为本王不知道西山狩猎那一日,母后和顾丞相派箭手箭杀蓝千宸之时是你暗中出箭为蓝千宸捡回一条Xing命么?”

    冥天浑身一怔,果然,什么都瞒不了眼前这个人。

    轩辕傲低头看着他僵硬的背脊,声音成了平淡无波的陈述,“你别忘了你的爹娘是怎么死的,更加不要忘了你的亲大伯和伯娘为了掩藏你的身份在牢里自缢而死。”

    冥天浑身巨震,俊脸顿时变了色,他一字一句眼瞳暗淡无光布满了绝望和痛苦的说道:“冥天记得,冥天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伤痛,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伤痛刺入了他的骨髓时恨不得去死却不能死的绝望。

    他姓季,他叫季冥天,他是风泽国上将军季火烈的独子,他是风泽国第一游侠季火哧的亲侄子,风泽名将赵世权老将军的女儿赵隐娘是他大伯的妻子,他是季家唯一活下来的人。

    他无法忘记他的大伯和他的伯娘为了在帝王和蓝龙泽面前隐藏他的身份在牢里自缢而死,他无法忘记他娘死后她的鲜血从地板浸入地窖滴在他脸上的感觉,他无法忘记他从地窖走出去那日所看到的季家血流成河残肢断臂血腥味冲刺着感知觉的噬入心骨的痛苦……

    他无法忘记,蓝龙泽是季家最大的罪人,是蓝龙泽,将季家毁了。

    不知怎的轩辕傲倒觉得有些怜悯半跪着的人,“你不恨蓝千宸?”

    冥天沉默了片刻,低语,“这不是他的错,与他无关。”

    轩辕傲却是漠然又残忍的笑了笑,“蓝千宸,是蓝龙泽的儿子。”

    冥天修长的身体感觉到了寒冷,他的眼睛里带着痛苦,随后是一抹仇恨划过,“是。”

    “父皇交给你的任务,正是你这些年来所渴望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该怎么做。”

    “是,”他的瞳孔里是浓浓的散不开的恨意,“冥天比任何人都清楚该怎么做。”

    轩辕傲沉默了半响,方道:“罢了,你回神机营好好歇着吧,明日一早就离开临阳。”

    冥天却没有走,他沉默了半响后声音带着从来未有过的恳求,“王爷,能不能放过蓝千宸?”

    轩辕傲暮然冷笑,“你跟了本王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本王的Xing格?蓝千宸是只危险的小老虎,虽羽翼未丰却不受任何人控制,他随时会扑上来咬噬本王的脖子。他们父子,如若不能为本王所用自然要想方设法的除去,否则他们会成为本王最大的绊脚石。”

    “王爷非要他死不可?”

    “不是他死即是我亡。”轩辕傲脸色阴沉甩袖而去。

    冥天黑眸深深的望着无边无际的夜色,目光留在了那在宫灯照耀下的纷落了一地的粉色花瓣,他的神情落寥清冽,他低喃,“蓝千宸,但愿我回到临阳之时你还活着,然后携着盛怒揪着我的衣襟问我为什么会欺骗你,那么我就告诉你这所有的恩怨,然后把命陪给你,等着你将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黑夜如温水,风过无痕迹,夜色凄风吹荡着玄衣少年修长的身形,他那清秀俊美的脸庞上带着深深的绝望和无望,那几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被风带走,可曾吹散至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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