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刚下早朝,帝王便命人将雪莲花瓣送至将军府。送雪莲花瓣的人前脚刚走,帝王踌躇了片刻后便换了便装,唤了轩辕尊一同前往将军府。

    只是他们还没进入将军府,就看到奉命送雪莲花瓣的两个小太临哭丧着脸捧着装着雪莲花瓣的精致木盒从将军府出来。

    帝王冷冷地扫了一眼装着雪莲花瓣的盒子,威严道:“好大的胆子,朕命你们将这雪莲花瓣交给蓝夫人,你们倒捧着雪莲花瓣出来了。”

    两个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畏惧道:“皇……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这雪莲花瓣奴才们本是交给了大将军夫人的,可是蓝小姐……蓝小姐她不让大将军夫人收下,非要奴才们将雪莲花瓣带回宫中交给皇上。”

    “怎么回事?”轩辕尊相对温和的开口。

    “奴才们刚到将军府,老管家就告诉奴才们昨儿晚上蓝小姐着了凉引得旧疾复发……”

    “旧疾复发?”轩辕尊焦急的问:“可严重?”

    “听着咳嗽是及其严重的,后来还咳出了血。”小太监飞快的回答着,“昨个儿将军府因着蓝小姐旧疾复发折腾了大半宿,大将军夫人更是整夜守在蓝小姐的床前不眠不休的照顾着。奴才们本是在门外将雪莲花瓣交给了大将军夫人,哪料得里间的蓝小姐知道了奴才们是来送雪莲花瓣的,非不让大将军夫人收下,大将军夫人拗不过蓝小姐,便听了蓝小姐的意思。”小太监颇有些委屈道:“奴才们想着这是皇上交代的事情不敢怠慢,便隔着帘子求蓝小姐将雪莲花瓣收下,可蓝小姐不知怎么的好似格外生气,竟将手里的茶杯摔碎在地上,摔了茶杯之后没说两句话蓝小姐就咳嗽了起来,到最后便咳出了血来,大将军夫人心疼蓝小姐,便让奴才们照着蓝小姐的意思将雪莲花瓣带回宫中交给皇上。”

    轩辕尊有些懊恼,知道她咳出血来必然是因为昨日沐浴的时间太久了,她那样的身体,他早该料到后果严重了。

    “蓝小姐为什么不收下雪莲花瓣?”帝王的眼神里划过担忧,却仍旧威严镇静的问道。

    “奴才们不知道。”

    帝王挥了挥袖袍让两个小太监离开,自己和轩辕尊一起进了将军府。

    两人还没走到素心阁,便听得房间里传出一阵一阵的咳嗽声,咳嗽一声接着一声,竟像是要将心肺给咳出来似的,让听到了的人都纷纷觉得心疼不已。

    两人焦急的进入房间里,看到的情形便是容颜憔悴的妇人半揽着消瘦的白衣少女,白衣少女微微弯着腰,泛着青筋的手指紧紧的抓着胸前的衣裳止不住的咳嗽,那一头斜下来的青丝遮了她半张脸,却挡不住她嘴角艳丽刺目的妖异血色。

    “清儿。”一进来便看见这样的场景,轩辕尊的心猛然紧了紧,连忙三步并做两步到了她身边。

    等到妇人红着眼睛为她拭去嘴角的血色后,她瘫软无力的抬起头来轩辕尊才看见她的脸色像深夜里没有了气息的鬼魂一样惨白。

    “轩辕尊,”她竟然笑了笑,眼睛因强烈的咳嗽而泛着微微的雾气,“你来了。”

    “你这是折磨谁?”他的心发疼的很,“折磨你自己还是折磨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受不得折腾,却还那样不爱惜自己,她不爱惜自己,他们这些关心她的人却无比爱惜。

    她闭着眼睛苦涩的笑了笑,“我谁都不愿意折磨。”一句话刚说完,又是难受的咳了起来。

    止住了咳嗽后她有气无力的问:“还有谁跟你一起来了?初烟姐姐么?”

    “是父皇。”

    蓝清儿的目光微微一滞,神色有几分空洞。

    那站得远远的、神色里有着担忧和愧疚的帝王想要上前去更近的看看她,却终究止了脚步。

    “娘,”她抓住妇人的袖子,“我想跟皇上和安王说说话。”

    妇人点了点头,默默的为她掖了掖被子后才走出房间。

    “恕臣女身体有恙,行不得礼。”她歪着头,目光没有半分感情转向帝王所站的方向。

    “清儿……”帝王苦笑,她自称臣女,看来是不愿意接受她是皇室中人的事实了。

    她眼睛看不见,空洞且无神,“那天山雪莲花瓣,臣女高攀不起,已让两位公公原物送回宫中了。”

    帝王的身体微微晃了晃,“为什么?”他又如何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她说高攀不起雪莲花瓣,实际上却是不愿意承认她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轩辕皇室的血脉。

    “清儿,你在说些什么?”轩辕尊拧着眉头,“你知不知道,雪莲花瓣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她的手搭在了眼睛上,宽大的袖子遮了脸庞,“当一个瞎子,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她是笑着的,可声音里隐隐有几分怅然。

    “不许胡说。”轩辕尊心疼的拿开她的手,“我不会允许你当一个瞎子,我要你的眼睛快点好起来,好起来之后就能看见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了。”

    “眼睛能够看到的,未必就是最美好的,有些事情看不见比看得见更好。”

    “清儿……”他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事情。

    “皇上,”她歪着头,“您不知道臣女为什么宁愿当一个瞎子么?”

    帝王的目光里涌动着伤痛,“我……不知道。”明明亲生女儿就在眼前,他却只能离她远远的。

    “臣女很清楚,大将军蓝龙泽之死是您一手造成,”她的眸子很宁静,甚至是有些死寂了,“大将军蓝龙泽,是臣女的父亲。”

    帝王浑身一颤。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为什么宁愿当一个瞎子也不愿意接受用雪莲花瓣来医治她的眼睛了。

    他的亲生女儿在恨他,恨他谋杀了养育了她十八年的蓝龙泽,她不承认他是她的父亲,她只承认蓝龙泽是她的父亲,在她的心里,养父蓝龙泽远比血脉相系的生身父亲重要的太多了,她不愿意接受雪莲花瓣,因为她觉得接受了雪莲花瓣便是接受了皇室的恩惠,便是折了蓝龙泽的背脊、高傲和尊严,她为了那些所谓的虚无的蓝龙泽的坚挺的背脊、高傲和尊严,宁愿做一个瞎子。

    他的亲生女儿,原来是这样的恨他。

    “清儿,你不要恨父皇,”轩辕尊抓住她冰凉的手,“父皇不仅仅是我们的父皇,他更是南域国的帝王。将军府荣承七代皇恩功高盖主,历代帝王忌惮将军府本也是最正常不过的,父皇一手策划谋杀蓝大将军,也是身为帝王的忌惮……清儿,不要恨父皇。”

    “我不恨他,呵……”她猛地咳嗽了起来,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脸色惨白至极,“咳咳……他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为什么要恨他?咳……咳咳……”即便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有着那些理由又如何?她的确不恨他,可她,不能原谅他。

    “咳咳……咳……咳咳……”一滩血将白色的绣帕侵红,她猛地往后仰,倒在床上连喘息也困难了。

    帝王的脸色在她说出这些话之后刹那间苍白无血,连眼神也变得没有一丝光亮,他看见她那样咳嗽万分心疼,却还是不敢上前。

    轩辕尊将她揽入胸前,心疼不已,“清儿……”

    “雪莲花瓣……很早之前我便送给了你的母后,”帝王怅然一叹,“蓝大将军救过你的母后,又将你抚养长大,你接受你母后的雪莲花瓣,并不是折了蓝大将军的脊梁。”

    “跟母亲……咳咳咳……没有关系。”她咳嗽不断,却仍旧死死的握紧带血的绣帕,眼底有脆弱却坚定的戾气,“将军府的人,永远都会比你活得更加清白,咳咳……更加高傲。”

    “我知道……你怨恨我。”帝王已是江河日下,此刻的神色形如枯槁憔悴。

    “怨恨?呵呵……真是可笑。”她的眼底一片讥讽之色,流露出痛苦时将手指松开,任凭绣帕落在地板之上。

    轩辕尊眼底的痛苦不比她少,“清儿,不要说了,不要让自己难过了,不要让父皇难过了。”

    “为什么不要说了?他也会觉得难过么?咳咳……说清楚了,不是更好么?”

    “清儿,父皇深爱着母后,同样也深爱着你,父皇在无意之中伤害了你,你难道要将这些伤痛都还给父皇么?母后的死、你是否还活在这世上,已经折磨了父皇将近二十年,父皇他已经是一个老人了,他已经五十七岁了。”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微微呆滞。

    沉默了很久之后,她轻柔的声音响在房间里,“爹死了,娘一直没有哭,直到下葬的那一天,咳咳……娘当着所有人的面号啕大哭……那时候我想,假如一早就杀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将军府是不是就不会有生死永隔的痛苦了。”声音是轻柔的几乎空灵,却难掩那些悲痛和无助。

    轩辕尊浑身一怔,他转脸去看自己的父皇,发觉自己的父皇站在原地看着消瘦的白衣少女,神色莫辨。

    “我身上流淌着的,咳咳咳……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的血液,咳咳……咳……你说,我这样活着,是不是仿如,咳咳……一个真实可怕的笑话?”

    她静悄悄的闭上了眼睛。

    种下了弑帝之心,可血液相系的事实却将弑帝的种子击打得飘零各处,她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真实却可怕的笑话。然而,假使血液相系的真相被永远的隐瞒了,她清楚的明白,弑帝之心的种子会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余生难弃。

    她短暂的人生,原来竟是个真实却可怕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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