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正午,一道圣旨昭告南域。

    已故大将军蓝龙泽之女蓝清儿,实为苏贵妃苏夏落之女,故封安乐公主。

    李嬷嬷看了看桌上明黄的圣旨又看了看蓝清儿,却发现蓝清儿是一副沉静的模样,仿佛事不关己,她只是一个冷眼看着世间变幻虚浮的过客一般……

    “小小姐……殿下不高兴吗?”

    “殿下?”听到这样的称呼,她微微凝眉。顿了顿才低声问:“为什么要高兴?”

    “圣旨已经昭告南域,如今殿下也算是认祖归宗了。”

    “认祖归宗?娘亲不在了,哥哥也不在了……认祖归宗,有什么好的?”

    “殿下……”

    她垂下眉眼,表情既不显得高兴也不显得难过。

    “嬷嬷以前服侍娘亲,有多长时间?”

    李嬷嬷微微想了想,“三年。”

    “那嬷嬷定然知道娘亲生前喜红梅红衣,请嬷嬷将娘亲生前最喜爱的红裳找给清儿。”

    “平白无故的,殿下要娘娘的衣服做什么?”李嬷嬷惊诧的问。

    她微微沉默,“要穿给皇上看呢,嬷嬷去拿来罢。”

    李嬷嬷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殿下稍等片刻,老奴这就去拿来。”

    这宫中的人从未见过安乐公主一袭红衣如火,除了惊讶便是惊艳,这个淡漠清贵的少女当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不论白衣胜雪或是红衣如火都可以惊艳众人的眼睛,只让人见上一眼便难以忘怀。

    冥天亲自守在正心殿外,李嬷嬷扶着蓝清儿走来,他浑身一怔。

    单薄纤柔的少女一袭华丽长裙红如火海坠地翩翩,宽大的袖袍飘飘带风如水袖轻扬,红的刺目惊心而飘逸绝伦。

    少女素是清贵凉薄,但着一袭鲜活的红裳却是演绎出了另一种风情。

    三千青丝散在肩上如瀑而下摇曳着风姿,眉目如画不施粉黛如同不识人间烟火的仙子,长睫弯弯双眼明澈,精致的脸庞上多了两分红润,玉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中只露出了一截手腕,腕上戴着只青花白玉的玉镯,细腻洁净的白色指甲透着浅浅水色,指尖泛着冷冷的白光。

    她一袭红衣鲜活透着丝丝的清冷淡寒,如白雪皑皑中一株雪地红莲清冷艳丽而不妖不媚,不染烟火的高华隔世。

    而宫廊的另一头,皇后向安晨一袭宫装缓缓而来。

    冥天收回视线微微躬身,“参见皇后娘娘、安乐公主。”

    皇后止步,她打量着红衣飞扬的蓝清儿,平静道:“比起苏夏落来,少了一份妩媚鲜活,却多了一份清贵凉薄。”她的唇边,竟是带了抹苍古的寂寞。

    “你是想,”蓝清儿的目光平静而薄凉,“见皇上最后一面吗?”

    向安晨的目光微微一滞。

    “你既恨他,如今又何必见他?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

    “我既然恨他,看着他死,我必然很高兴。”

    “你也曾深爱过他,他若是永远离开人世,你到底会更加开心还是会更加难过,这只有你自己才能知道。”

    向安晨冷笑。

    蓝清儿走进了正心殿,皇后没有跟进去,可蓝清儿知道,皇后就在门外。

    大殿内,明晃晃的夕阳撒在华丽的床上,帝王躺在床上呼吸轻匀,只是他的眉目一直有一抹淡淡的暗黑之色。

    蓝清儿坐在床前伸手轻轻地摇了摇帝王的手臂,片刻后帝王幽幽的睁开了眼。

    他目之所及便是蓝清儿一张倾城的精致容颜,她的身上着了一件火红如血的衣裳,红衣穿在她的身上别有一种风姿。

    帝王微微一怔,这身红衣怎如此熟悉,是那个女子的么?

    “清儿,你这衣裳是……”

    “这是娘亲生前最爱穿的那件红裳,皇上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朕记得。”帝王的神情温软柔和。

    蓝清儿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她忽然伸开手臂转了个圈,三千青丝飞扬翩翩而舞,红裳长袖裙摆飞扬微微带着风透出凉意,裙摆划着一个圆弧像一把完全展开的圆扇,红扇若血。

    “皇上,好看吗?”她的笑容难得的温软柔和,没有往日的冷贵凉薄。

    帝王笑意温柔直点头,“好看,真好看,和你母后穿着一样的好看。”

    他的心间有一股暖流流动,“清儿,你为什么会穿上你母后的衣裳?”

    “皇上不高兴吗?”

    “高兴,高兴,朕很高兴,朕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了。”他笑意盈盈,“你穿着这件衣裳,和你母后穿着时一样美丽,只是你母后穿着时鲜活妩媚,你穿着却是清贵隔世。”

    蓝清儿微微一滞,“皇后娘娘也是这样说。”

    “皇后……”帝王顿了顿,目光忽地变得有些复杂。

    “朕……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皇后了。”虽同在宫廷之中,却都有心避开对方,算起来,已有一个多月不曾见过对方了。

    “皇上想见皇后娘娘么?”

    帝王摇了摇头,叹道:“朕有负于她,她也不愿意见朕。”

    “皇上年轻的时候……果然深爱着皇后娘娘么?”

    帝王怅然一叹,终是点了点头。

    “朕和皇后的一段感情,这么多年来,朕几乎都快忘记了。”他的目光有些柔和,“清儿愿意听听吗?”

    “您说。”

    帝王想了想,才缓缓道:“皇后嫁给我的时候,才十六岁,正是女子最美好的年纪。那时候的皇后温婉聪颖、贤良淑德,我在不知不觉间便爱上了她……她是我的好帮手,将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让我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可以专心朝事……直到我出巡江南、遇到了你母后。”帝王叹了口气,“我爱上了你母后,却辜负了皇后……皇后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恨着我……”

    “这些年来,所有人都觉得皇后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然而……她从来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也没有做过对朝堂不利的事……”

    “她固是心狠手辣,却也是个可怜人……”

    帝王目露复杂情绪,“终归是我辜负了皇后……”

    “如今皇上,还爱着皇后么?”

    帝王微微一滞。

    沉思良久之后,帝王终是回答:“你母后,终归是死在皇后手里,我也曾以为自己已经不爱皇后,然而这么多年,我和皇后虽然宁愿不相见,内心却并没有将对方视作有无可无之人……卧床不起的这些日子里,不知为何总是想起与皇后年轻时的事情……”

    “纵然她恨着我,却始终陪伴在我的身边,与我一起守候着南域……”

    “人老了,哪里还有什么爱或不爱,所有的感情都已经慢慢地变化,褪去了它原有的色泽……”

    “这二十多年,苦了她……”

    “死的时候倘若能与她死在一起,合葬在一个陵墓里,也是好的……”

    蓝清儿微微怔住。

    “皇上……爱上两个人么?”

    帝王终是点头,“是,我贪心的爱上两个人,可……我失去了你母后,也失去了皇后……”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大殿外那个南域国最为尊贵的女人,泪流满面。

    “不说皇后了,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清儿代娘亲为皇上跳一次《落花泪》可好?”她微微笑了笑。

    帝王一愣,“我虽然很想看到自己的女儿为我跳一次《落花泪》,但是我知道,清儿你的眼睛……”

    “无妨。”蓝清儿走到大殿中央,“皇上,清儿虽会这《落花泪》,但跳得必然不如娘亲。”

    帝王慈爱道:“在朕的心中,你母后跳的是最好的,但是清儿跳这舞蹈定然也和你母后一样好。”他露出满足的笑容,“在朕还活着的时光里,能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女儿为朕跳这舞,朕很开心。”

    清颜红装刺目如血,青丝墨染如瀑飞扬,少女敛眉含笑,红裳衬得那眉目之间多了几分鲜活,她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无不恰到好处似笔走游龙描青丹,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蓦然她的袖口里飘忽出两条鲜红如火的长袖,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而后她双手向空中一扬,霎时火红的长袖撒在了大殿上弯曲流转,如蛇灵动活现。纤纤细腕上的玉镯泛着轻柔温润的光泽,红衣衬得那眸色含着几分妖艳妩媚,红袖飞扬、红裳如扇生风,风情万千种。

    帝王的眸色中含着恍惚的深情,大殿中央红衣而舞的少女仿佛真的成了那个喜红衣红梅的女子,帝王不由得迷了心神。“落儿……”眼前之人的容颜与记忆中的红衣女子的容颜仿佛成了一个模样,风情万种、鲜活绝代。

    帝王眼中深情流转,苍老的容颜变得温柔无比,他含笑坐在床榻上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舞蹈的红衣少女,却仿佛看到的是那个红衣女子在一轩红梅树下为他跳舞的模样。满轩红梅树中,她手上的玉镯泛着冷冷白光,美得恬静而温润,她时而弯腰轻舒云手,时而抬脚甩出长袖,转身时给他一个绝美到极致的含情脉脉,眉间秀美深情妩媚,唇角微微上扬似欲言又止,红衣似火长袖飞扬如一株红莲花开,风姿无限。

    帝王喃喃轻唤,“落儿,落儿……”他的目光恍惚似神志不在,但脸色却异常精神红润,竟似人死前回光返照的一种模样。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捉住记忆里绝美的红衣女子,他喃喃,“落儿,落儿,你是来接朕的么,落儿,落儿……”

    红裳少女忽地自地面翩然飞起,纤足轻点衣袂飘飘,长袖漫舞典雅矫健,娇躯柔弱无骨青丝起舞,长袖开合遮掩轻柔优美飘忽若仙。她的唇际含笑微弯,鲜活美艳,身躯旋转之时宽大的长袖生风裙袍如孔雀开屏,两条红色的长袖拂出似周身被花漫所缠绕,绝美极致似瑶池谪仙,傲世而立恍若神仙妃子遥不可触,如似一株醒目的雪地红莲,美得冷艳精致,令人不敢亵渎。

    帝王的脸上带着笑容,他眸子轻合,苍老的容颜宁静而幸福,像是在梦中一般。

    他梦到了心爱的女子含笑娇美的回眸模样;梦到了她红衣如火妩媚深情的鲜活;梦到她手戴青花白玉手镯别样风情的风华……

    帝王去了,南域国的国君去了。

    他生命的尽头没有痛苦,没有无助,没有失望,只有无尽的思念和深爱。他走得这样平静,这样满足,即使永远离开了这个人世,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蓝清儿用手捂住了心口,那里空荡荡的,像是不论怎样都无法填满似的。

    失去的,果然再也无法抓回手心。

    抓住胸口的衣襟,她猛地咳了起来,愈咳愈烈愈咳愈急愈咳愈重,直咳得脸色通红连胸肺也像是要咳了出来一般,不过片刻那白皙小巧的下巴竟流下了刺目的鲜血。

    到底扛不住内心接连的哀痛,她两眼一闭竟是真的撑不住晕了过去,身体竟是要栽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冥天猛然一怔,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规矩连忙将她接住急急朝李嬷嬷大喊着,“快去请御医。”

    李嬷嬷也是慌了心神,听得喊声才连忙向外冲了去。

    玄衣少年微微低首看着红衣如火却苍白了容颜的少女,神色复杂的低喃,“蓝千宸,你怎么还不回来,你是想要你心爱的女人死在这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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