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怕冒然过去搭讪,未免显得有些唐突,于是跨进门坎儿后,祥装着一面欣赏着壁上一幅幅卷轴画作,一面悄然靠拢过去。只见这里尽是些梅兰竹菊的花卉随笔习作,笔法稚嫩纤柔,鲜有佳作,但意境空灵,也算别具一格,留白处的提诗,均与戏文有关,显然就出自娥官之手,但落款却是蕙芷,不知何故。

    莹露全然不懂得欣赏,只凭花卉画得像不像为优劣,顺嘴同凝香浑说一通,凝香也懒得和她计较。

    凝香来到少女身畔,见她跟前的长书案上,一副墨迹未干的合欢团扇图甚是别致,那浓墨淡彩间描绘的是,悬崖峭壁上的几丛淡色青碧色小野花,在凛冽的风雪中傲然绽放着,凝香在江南时,虽常同家人上山采集香料,却认不出画的到底是什么花儿?心想,莹露侍弄花卉日久,终究比自己见多识广些,便轻声问:“你来瞧瞧,这副画的是什么花?”

    莹露走近搭眼一看,蹙了蹙眉头,用手指点着香腮,试探着说道:“奴婢看这画中所描绘的应是兰花的一个偏门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定是一种叫做‘峭壁兰’的山野花,通常生长在苦寒的悬崖之巅,无论气候有多么的恶劣,总能悄然绽放,此不知名的花,居然也能用来入画,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呢!”

    经莹露提醒,凝香偶然想到了一首诗,于是脱口吟道:“峤壁兰垂万箭多,山根碧蕊亦婀娜。天公雨露无私意,分别高低世为何?你果然是见多识广呀!”言罢朝莹露挑起大拇指。

    那少女听有人在旁议论自己的画作,微微侧目看了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冷冷地并未搭话,想必是因她平日极少与人接触,不大懂得社交交际的礼数。

    得到小主的夸赞,莹露禁不住喜上眉梢,凑近凝香身边儿,悄声说道:“奴婢鼓捣花卉可有年头了,不过这也是听人家说过而已,还真未亲眼见过,还不知说的对也不对!”

    凝香嘴巴向着莹露在说,眼睛却瞄着眼前这位少女画师道:“你说的对错与否,我可没那个本事去判断,画家本人就在这里,也不知人家是不是能够赐教一二呢!”

    少女被凝香此话所激,这才不得不蓦然转过身来,正眼见了凝香后,微微一愣,这是因凝香和梅儿姿容气质相仿,还以为是她,后又看她眉心并没梅花印记,再仔细端详凝香的一身儿穿戴,料定是后宫里的小主,忙惶恐着离座起身,行大礼一躬到地问安道:“如意馆蕙芷,不知小主驾到,万望恕罪,婢女这厢给您请安了,小主吉祥!”

    凝香本已对她的姿色叹服,耳听得她的嗓音更是娇翠动听,忍不住过去笑着拉她起来,才要问话,到是听莹露快嘴道:“咦!你不是叫做娥官吗?难道我们认错人了?”

    那少女面色一红,含羞应道:“娥官是婢女从前在戏班时用的艺名,如今托万岁爷的洪福,已不必再那样称谓了!”

    莹露“哦“了一声。凝香笑道:“皇上这名儿赐得极好,记得孔圣人曾说过‘芷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蕙兰和芷兰合为蕙芷,有暗含王者花香之意!”

    莹露来之前就憋着闷气,总觉得以小主的身份主动来见此女伶有些跌份,不等她应声说话,抢着插言道:“小主真是好文采,不过奴婢只知道,只有瑞香花的香气才可称得上‘王者之香’呢?”

    凝香当然知道莹露这是为给自己挣面子,可此时说来,实在有些不合时宜,遂偷偷白了她一眼,示意不要多嘴,凝香会意,低头悄然退在一旁。

    蕙芷Xing子内敛面嫩,别看在戏台上艳光四射,可平时一见到生人就脸红心跳,每一开口都先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似的,见她柔声说道:“小主和这位姊姊说得其实都没错!同是王者之香,蕙芷取意境,瑞香到更名副其实一些。小女没来如意馆前,在教坊司那会儿,一次,皇上来见我画了这花,便问叫什么名儿?我告诉皇上是‘峭壁兰’,说自己喜欢它不与群芳争艳,独傲风雪于峭壁之上的情境,皇上听了大加赞赏,这才将我的名字一并改做蕙芷了!”

    这一小段话,蕙芷说得磕磕绊绊,到像是第一次登台面对黑压压人群那么紧张。

    凝香恍然道:“哦!这怕就是你得宠来此的原因了。”

    莹露Xing情外露,甚至有些男子气概,平日与小鸟依人类型的娇娇女总是合不来,见蕙芷羞答答的,禁不住小声嘀嘀咕咕故意说给蕙芷道:“哼!再怎么粉饰也不过是山野之花罢了,终不能登大雅之堂,若论起傲霜雪的花卉,寒梅与雪莲都不知强过它多少倍去呢!”

    蕙芷听莹露言中带刺,误以为她们主婢是故意来羞辱自己的,眼波流转之下身子微微一震,原本泛红的脸颊突现出些几许诧异之色,微微顿了顿,后对她们主婢,半嗔半怨道:“这位姊姊说得或许没错,不过蕙芷真心无意与人比攀,峭壁兰本就只适宜生长在深山老林之中,早过惯了孤苦无依无人问津的日子,如今却被人给强自移植到御花园里来,这实非它的本意呀!”

    凝香听她言谈激动之下,再无羞涩之相,骨子里的单纯率真暴露无遗,尤其是那种卑微命运由不得自己的悲凉,深深触动了自己的心,于是被震到了。

    蕙芷说到这里,已是严重含泪,续而速速浅施了一礼道:“奴婢不善辞令,言语冒犯之处,还请小主多担待,如小主没有别的问话,婢女这便告退了!”

    蕙芷才到陌生的后宫中,无依无靠,事事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人,明明心里怕得要命,可还是鼓足勇气把自己的愤怒与委屈都一股脑地讲了出来,后也不管凝香主婢作何反应,愤然扭头而走。

    莹露万没想到看似柔弱可欺的小戏子,还挺在意自尊的,居然胆敢软中带硬当着自家小主说出这番带刺的话来,不由得将凤眼一瞪,正要替凝香问责,被凝香一把拉住,瞪眼呵斥道:“莹露不得无礼!”后上前一步,伸手拉住蕙芷的衣襟道:“姑娘勿恼,请恕我管教侍女不严,多有冒犯,还请暂且留步!”

    蕙芷被凝香拉着,只得停驻脚步,然却并不回头正眼看人。

    凝香见留住了蕙芷,这才转面指着莹露厉声斥道:“莹露,你也太过无礼了9不快向人家道歉。”

    莹露见小主真动怒了,只得不情愿地向蕙芷浅施一礼道:“蕙芷姑娘,莹露口无遮拦,无意间冒犯了您,真是对不住了,请姑娘原谅!”

    凝香也顺势朝蕙芷歉意道:“请姑娘多包涵,这都是我平时将这丫头宠坏了!”说完拉起莹露一起向蕙芷施礼。

    蕙芷听凝香的确出于真诚,这才回身忙将凝香扶住,羞涩道:“小主这是干嘛,真是折煞婢女了。”

    凝香就势起身笑道:“无论瑞香还是峭壁兰,名满天下也罢,默默无闻也好,在本小主看来,都是各有各的福份。听说妹妹唱腔技惊四座,不想这笔墨丹青也这么不俗!难怪皇上对妹妹青眼有加呢。”

    蕙芷苦苦一笑道:“许是皇上看腻了名花,偶对我这株野草来了兴致,我才使我能够栖身到这元宵殿堂来,皇上还说让我多参研一下历代名家的古画,并和当世的大师们多求教求教呢!”说到这儿,自嘲道:“其实民女怎会不知,我的画技在当世大师们的眼中,便如同是小儿涂鸦一般,实在是太也肤浅了些,混在这里,不过是给画坛巨匠平添笑柄罢了!”

    凝香劝道:“妹妹不必太过自谦,难道还信不过皇上的眼光么?!我虽不大懂得丹青,但看这幅峭壁兰图,觉得确实很有新意,比之宫廷画,少了匠气,多了灵Xing。”

    奉承话人人都爱听,蕙芷少不经事,更不例外。听了凝香的赞许,蕙芷愠色全消,微微笑道:“说了这么多,还没请教小主您的大名呢!”

    凝香虽与蕙芷初次相见,此时已大有亲近之感,正要自我介绍,再次被莹露抢先答道:“我家小主姓穆名玲珑,是住在竹香馆的官女子,若非之前遭遇到小人陷害,现在早该是贵人的位份了!”

    凝香被莹露再三抢嘴,暗讨道:这丫头如此地不知收敛,终有一天会给我酿成大祸的。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快别听这丫头胡说,什么位份不位份的,在后宫里,无论是宫女还是别的什么,只要年纪相仿,大家都是好姊妹,还有,穆玲珑是我的大名,可是知近的人都叫我闺名凝香,我与蕙芷妹子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我看妹妹年纪不大,不如妹就叫我一声香姐吧!就不知蕙芷妹妹是不是也和我有同样的心思儿呢?”

    经过几番观察,蕙芷已对莹露的脾气大致有了了解,无非只是心直口快,实非单单针对自己,于是诚意对凝香道:“原来是竹香阁的香小主,失敬失敬。婢女初入后宫,深感孤单无助,如果能得香姐的照拂,当真是求之不得的,只是蕙芷能有什么资格与小主姊妹相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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