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靥和承玉两人共乘一马相伴而行,嘴上没说,心里都有不言而喻的喜悦。情形如同那日去明园时一样,只是当时两人还不熟,又是为了避祸,这时两人的友谊早已暗暗超越了普通朋友,又因是要回京与家人团聚,心境自是大大不同。

    按照事先定好的时间地点,两人在香冢山深处一座小小的山神庙里如期会到了猎户父子。雪靥见到他们一老一少,老的五旬开外,少的二十几岁的年纪,都红彤彤的面孔,眼神里透着憨厚,一看便知是职业猎户,绝非假冒的。雪靥与猎户父子互通姓名,后将承玉事先给他们推敲好的说辞,坐下来反反复复仔细对了十几遍,直到觉得天衣无缝后才放心上路。

    四人临出山前,都乔装改扮成了普通百姓的模样,待上了官道,承玉还特意为雪靥在京郊村落里雇了一乘车轿,让她坐在里面,把车帘子掩好,没事不要出声,外面的路人根本看不到车里是谁。不单如此,承玉还让数名功夫不错的便衣亲信,开路断后暗中保护,因此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麻烦,顺顺当当进了京城,后穿暗街走小巷,平平安安把雪靥送到了郎府门前。

    承玉身为皇子不便抛头露面,遂让两个猎户上前敲门,说是把府上二小姐送回来了。郎家守门的仆役听到这个喜讯惊喜万状,忙连跑带颠地进去禀报主子。承玉见事宜办妥,这才放心悄然离开,想到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和雪靥相见了,心里多少有些惆怅。雪靥也和他存着同样的心思,待下了娇,不是急着进府,反而扭头四处寻找承玉的身影。

    郎家人听说雪靥被猎户父子平安送回来,都是欣喜不已,尤其是墨朵更是泣不成声。雪靥见墨朵为自己居然成了残疾,一时之间早忘了国仇,和父母亲人相拥哭成一团,诉说在山中这些日子里来的苦楚。当然这些话都是事先商量好的,对碧薇、承玉、怡枚只字未提,郎府人待雪靥胜似亲生,因此对她的话丝毫没有怀疑。

    就在雪靥同家人诉说想念之情时,两个猎户被仆役特意带到郎灵跟前,再次详细说明了情况,郎灵听了若有所思地默默点了点头,之后又赏了他们一大笔感谢银子,并亲自送他们离府,说今后打官司时,估计还要有劳二位为小女作证。那猎户受了承玉的恩惠,当然不会推辞,当面留下详细住址,说他们随叫随到,但听差遣。

    两个猎户心满意足地离了郎府,上马朝城北而去。哪知附近巷口早有封耀天派来的密探窥视着。他们上次强掳雪靥失手后,回去被封耀天一顿训斥,后来好不容易才查访到当日救走雪靥的人原来是七皇子夏承玉。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对皇子怎样,因此只能干瞪眼生闷气的份儿。这一日,忽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正是雪靥回来了。措手不及之下,他们又失去了最后拦截的机会,正懊恼间,半个时辰后见两个猎户被郎灵送出来,料想可从他们身上找到一些有利的信息,于是立刻跟了上去……

    雪靥这次逢难离家已有小两个月了,走之前后园的梅花还没开败,回来时连桃花都快开败了。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离开家人这么久,重又回到温暖熟悉的环境,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过了几日,待一切恢复如常后,雪靥特意找了恰当的机会,偷偷将儿时抚养自己长大的Ru娘薛婆婆单独叫到自己房里关好门窗,低声告诉她说,自己实际是被娘亲所救,现已认了亲,知道自己是华国公主等事了。

    薛婆婆听了真是又惊又喜,立刻含泪询问皇后娘娘近况可好?雪靥说娘亲安然无恙,现在去南方寻她的哥哥雪复去了,后问了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薛婆婆得知碧薇皇后一切安好,埋藏在心里十余年的秘密终于可以不用再隐瞒了,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但见雪靥对养父郎灵当年献了和亲之计才导致华国覆灭很是介怀,因此说了她才到郎家事的情况,是希望雪靥既要想着国仇,也不要忘了郎家的养育之恩。

    雪靥矛盾道:“养父郎灵的养育之恩我不会忘记,但他同时也是献和亲大计令华国倾覆的罪魁祸首,这个仇我也不能不报。”

    薛婆婆说,据她在府中这些年的了解,知道郎灵身世很不平凡,他年纪不大便考中了状元,顺利入朝为官,但好景不长,只因他清正廉洁不谙官道,进而遭到同朝为官封耀天的陷害,不久后被华元帝听信谗言,以莫须有的罪名发配到边关去了,他的家人也受到牵连,遭遇满门抄斩的悲剧。夏王当时求贤若渴,得知此事后,命人将郎灵从狱中搭救出来尊为上宾。郎灵得遇明主,怀着对华族的愤恨,此后便一心一意保起夏王可汗来了。

    雪靥听说了这些,觉得父皇却有不公之处,养父郎灵在走投无路之际投奔夏族效力实是情有可原,最可恨的是那封耀天里挑外撅,搞得华国朝政乌烟瘴气,逼得良臣寒心而走,真是华国最大的仇家,如今又欺负到自己家人头上,真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才好。

    京城沦陷那年,郎灵携家眷入京。当日,前脚才跨入新居大门,便被夏王急招入宫,此后日以继夜地处理国事,连次日晚间随驾南征时,也未来得及回家看上一眼,直到三个月后,夏王得胜还朝举行过登基大典,这才得空回家与妻儿团聚。

    记得郎灵凯旋归家那日,郎灵正与妻儿一家在厅中畅谈叙旧,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引起了他的注意,遂问乌氏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在自己府里?乌氏翠云神秘地笑了笑,让女儿墨朵召唤Ru娘薛嬷嬷,先将梅靥抱来给丈夫看看。

    郎灵见梅靥生得粉嫩白胖甚是招人喜爱,尤其是面颊上几瓣梅花印记更是犹如神来之笔,真是美得如仙子转世一般。郎灵看罢再次询问,这孩子是谁家的,放在我们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翠云沉吟一下不敢隐瞒,于是将搬来那日,女儿如何追踪窃贼,发现了躲在自家后园避难的碧薇一家,后来自己设宴款待碧薇,二人一见如故。次日,碧薇含泪将小雪靥托付给自己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跟丈夫详细说了。

    郎灵身为天夏帝身边的第一谋臣,智慧过人,转念间很快便猜到了雪靥这个女婴,极有可能就是华元帝的皇后碧薇之女,于是忙摆手屏退左右,单留下妻子一人把房门关好,低声埋怨妻子怎么如此糊涂,居然瞒着自己收养了亡国之君的女儿,要是传扬出去,那可是诛灭九族的重罪呀!

    翠云耐心解释道:“夫君莫怪,其实打为妻见到自称梅氏夫人的第一眼,就已经从她美若天仙的容貌上断定她便是闻名天下的碧薇皇后了。后来之所以答应帮忙收养她的女儿,是因我觉着咱家对不起华国,更对不起碧薇皇后呀!因为我深知,正是夫君献的哪条和亲之计,才至华国迅速沦陷,使碧薇皇后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凄惨境地的,难道咱们就不应弥补一下自己所犯的罪过么?”

    “罪过?”听了翠云的一番话后,郎灵急得一拍大腿,叹声道:“夫人怎会这么想呢?华国颓败,君臣无道,以至民不聊生。夏族势强,志向高远,取而代之乃是顺理成章的事,天道循环自古便是如此。即使我没有献那条和亲之计,也是迟早会发生的事!再说,我身为夏王的谋臣,为国献计乃是职责所在,哪有什么罪过可言了?夫人慈悲,一味妇人之仁,平日喜欢养些流浪小生灵没关系,可怎么能收养这个祸患在家里呢?”

    见夫君急了,翠云也不示弱,“腾”地站起身来,动容辩道:“倚强凌弱还理直气壮?难道华国败落就理应被夏族强壤夺么?我最难以理解为什么你们男人总喜欢不停地开疆拓土征战厮杀?我不管,既然答应了人家,就要兑现诺言将雪靥好好抚养长大,你若不辨善恶,胆怯怕被诛九族,不如现在就把我扫地出门好了,只是为妻恳求你,千万不要将可怜的孩子献给朝廷邀赏。”

    翠云说着,身子一软,满面泪痕跪倒在郎灵面前,一头重重叩在地上。正在这时,忽听门声一响,夫妻二人一惊,见正是她们的女儿墨朵哭着推门而入。

    原来墨朵送雪靥离开后,就一直守在门外偷听着,当她全听明白后,生怕父亲一时冲动,做出不利于雪靥和母亲的事来,于是再也不顾得许多了,立刻冲进门去,也一并跪在父亲面前,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郎灵,千万不可以赶母亲出门,更不要狠心伤害无辜的小雪靥,否则女儿就一头撞死在您的面前。

    面对挚爱的妻女如此,郎灵陷入深深矛盾,呆呆考虑了良久后,最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答应他们母女同意收养雪靥,但除了她们三人外,切不可再让任何人,也包括雪靥在内知道她是华元帝之女,否则全家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乌氏母女俩听了,这才破涕为笑,随后当然郑重发誓答应守口如瓶,一场风波转危为安。可别看郎灵表面上答应了,但内心从此就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每当他见到雪靥,便会想起当年华元帝如何将自己治罪发配边关的情形,而乌氏和墨朵待雪靥却是真心无二。

    雪靥听了薛婆婆这番肺腑之言后,觉得郎府待自己真是恩重如山,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生生父母,于是更加左右为难起来,心想看来今后也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总之,自己绝不能做出违背良心道义之事。假如将来我娘亲率兵东山再起,我父郎灵将来能回心转意再次保我华国最好,如若不肯,我也不能为难他。

    又过了几日,雪靥既然已经回来,先前耽搁了许久封、郎两家之间的官司终于可以开庭审理了。开庭当日,雪靥与墨朵、墨枫当堂指正封茵的不是,并找来当时许多证人证词据理力争,尽管封茵胡搅蛮缠拒不认账,但情势无疑对封府是极其不利的。

    大理寺主审官背后虽有二皇子承狄撑腰,但封耀天功劳巨大,又是皇长子承殄一手举荐起来的亲信,两边都得罪不起,于是他故意压下案情,私下里奔走于两家之间,苦口婆心地劝他们两家庭下和解,说大家同朝为官,双方当日只是误会都有损失,不如就此相抵了吧。

    郎灵与封耀天可算世仇,自己没到夏族为官前,已对封耀天陷害得自己一事恨之入骨,此次旧账新账一起算,发誓让他血债血偿,听了主审官的话后,拍案而起道:“那封耀天之女有错在先,自己女儿墨朵被狗咬成了残疾,岂能与群犬毙命相提并论。再说群犬又不是他家人打死的,两位侠女自己都不认识,怎么能够互相抵消呢?”郎灵头脑清晰,纵然怒火中烧,还是说的句句在理,令主审官无奈怏怏而退。

    另一边的封耀天本来就为人霸道,更加不肯轻易妥协。于是主审官只得安律接茬儿审理,庭上,郎灵亲自舌战封府重金请来的讼师,令其哑口无言大占上风,眼看官司就可获胜之际,不料封耀天这边突然抬出两个证人,正是那两个猎户。原来那天两个猎户从郎府出来,打算返回香冢山,谁知还没出城就给封耀天掳了去,接下来严刑拷打自不必说了。两个猎户为保命只得答应说雪靥实际是被碧薇救走的,还诬陷她们之间必有说不清的秘密,言下之意说郎府通敌叛国。

    当大理寺主审官们惊闻,殿阁大学士郎府家的二小姐郎雪靥,居然胆敢私通天字第一号钦犯飘碧薇,那可是极大的重罪,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哪怕是被动的,只要能够证实她们确实有过一丝瓜葛,而回来后还故意隐瞒并未及时上报,那就是心怀鬼胎。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大理寺身为朝廷最高检查机关,必须要顺藤摸瓜彻查追责到底。

    只因突然冒出两个猎户,一口咬定雪靥是被碧薇所救,致使郎家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果实瞬间付诸东流,甚至还极有可能演变成全家锒铛入狱或是发配边关的大祸患。此事干系重大,主审官也不问先前孰是孰非了,当庭便扣留了雪靥和郎灵父女二人留待禀报圣上做进一步审理。

    乌氏翠娥见丈夫和女儿同时失去自由身,出了大理寺后,疯了一样四处奔走求情。身有残疾不能外出行走的墨朵得知此事也是如坠冰窟一般。此事已传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能帮她是人要么存着明哲保身的心思,故意躲着袖手旁观,要么已经主动出手了。

    公堂上针锋相对唇枪舌剑的只是封郎两家,可是背后却牵连了很多人的关注,其中有封、郎两家各自的亲友和为他们暗地里撑腰的长、次两位皇子外,还有四、七两位皇子,乃至受到牵扯的几位后宫嫔妃。

    承玉与墨朵在一起没多久,但对她已是颇有好感,当得知她被扣大理寺非要前去救人,幸被承汉极力拦着,劝他稍安勿躁,不然把事情搞大引起朝廷动荡,父皇岂能安心,他说此事一定会得到圆满解决的,让他放心便是。

    承汉让人悄悄去向洛贵妃求救,洛贵妃得知姐姐家祸从天降,忙去向皇上求情。只因独孤皇后的儿子承狄和皇长子不对付,这次她们难得站到了同一战线上。皇上得知此事也震惊,当即派快马从翠香山传过话来说:无论结果怎样,定要等他銮驾回京亲自定夺。两方势力凶潮暗涌,得知皇上要过问,只能等着皇上发话。

    两权相害取其轻,天夏帝在回京的路上经过深思熟虑,在权衡了各方面的得失后,终于决定把天平倾斜到郎家一边,放弃封耀天,但也没有将他入狱,而是将他的官职一撸到底,从兵部尚书一直降为京城禁卫军都统。郎灵被无罪释放出来,一家人见面悲喜交加。这样,天夏帝虽然保住了与郎府相关人的颜面,但却无形之中削弱了长子夏承殄的势力。皇上当然不信郎灵会与碧薇互相勾结,但对雪靥多少起了一丝疑心。

    由开时香冢山事件引起的这场官司,从清明节到夏至为止共折腾了半年之久,最后总算以郎府迂回险胜告一段落。不久后,雪靥的哥哥墨枫在秋考进士及第,被皇次子举荐招入吏部为官,这都多亏了皇次子承狄暗中帮了不少忙,两件事加在一起,郎府上下都对他感恩戴德,郎灵也开始对皇次子言听计从,义无反顾投入到二皇子这边的阵营,由此而埋下了祸根。

    长、次皇子利用这场官司明争暗斗,让皇上看在眼里很是气恼,好在其他皇子并未直接参与。皇三子夏承玄为人忠厚老实,一向没什么野心,从来都是置之不理的态度,而六皇子夏承楚和七皇子夏承玉毕竟年轻,似乎还没滋生出想要争权夺利的心思,唯四皇子承汉通过此事看到了希望,随着他们之间暗斗越演越烈,让承汉看到了可乘之机,于是开始暗中拉拢像封氏这样走了背运且有巨大潜力的官员,逐步开始了他的长远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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