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

    奸诈、狡猾、心机深沉、诡计多端的小人!

    郑敏之坐在返回鹿林别苑的马车上,瞪着神色气爽、悠闲地坐在她身旁瞧风景的男人,心里不断痛骂。

    今儿个早上,他们更衣、打理好之后,段子诒便带着她从另一头下山。

    原来在半山腰,有条可容三辆马车行走的马车道,而且还有辆马车,在那儿候着,准备接他们回鹿林山。

    至此,郑敏之已不知该夸他思绪缜密、面面俱到,还是臭骂他心机太深,一肚子诡计。

    最后,她决定在心里狠狠地教训他。

    “别在心里偷骂我。”段子诒突然转头,对她晒然一笑。

    郑敏之没想到,连自己没骂出口他也知道,顿时尴尬一窒,随即低哼了声,咬着唇别开头。

    “你别生气了嘛。”段子诒像只撒娇的小狗般,窝到她身旁讨饶。“你瞧,我不是派马车接咱们,不让你走路受罪了吗?”

    “谁气那个?”她气的是他设局骗她、把她耍得团团转!

    “总之,别气了。待回到鹿林山,我会请桑田镇上最好的女红师傅,来替你裁衣。红的、白的、黄的、绿的,只要是你喜欢的颜色样式,我统统请人裁给你!”

    他慷慨馈赠美服,给心爱的佳人。

    这原本是令世间女子感到窝心甜蜜的情话,但听在郑敏之耳中,却有如敲醒她的当头棒喝。

    她面色僵凝,望着前方好半响,才幽幽开口:“我不能换回女装。”

    “为什么?”段子诒愕然,接着怒火狂燃。“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难道还想回太医馆行医吗?”

    “没错……我正是做此打算。”郑敏之僵硬的回答。

    “那昨晚呢?昨晚你同我在猎屋的床上翻滚,是为什么?”他绷紧语气质问。

    “你……小声点!”郑敏之羞得恨不能钻到马车底下。

    “你怕人家知道?放心,瞒不住的\快地,全大理的百姓都会知道,你郑敏之,是我段子诒的女人。”

    “你—”郑敏之瞪住他,半响后,丧气地回头,看着自己的膝头。

    她低声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不能待在你身边。如今普天之下,皆知我是男子,而且是一名宫廷御医;一旦我承认自己是女人,那么我与我爹,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照理,是要捉拿问斩的……”

    “有我在,谁敢动你?”段子诒一听到“斩”字就冒火。

    “如果是你父皇、当今圣上执意要斩我们,你也能阻止吗?”她反问。“况且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你是皇帝的亲生子,也不能罔顾国法。再说,我爹是绝对不可能……答应让我恢复女儿身的。”

    一想到这点,郑敏之便感到黯然。“我爹一生梦想的,便是有个能光耀门楣的儿子;如今的我,算是勉强达到他的期望,他不会原谅我擅自抛去这个身份,去当一个女人的。”

    “你爹真是奇怪!难道女儿,就不是他的孩子吗?”都是自己的亲骨肉,是儿是女有什么分别?段子诒真想好好臭骂她爹一顿。

    郑敏之哀伤地道:“对他而言,就是有差别。所以我不能留在你身旁,请让我回太医馆吧。”

    段子诒听了,眼睛再度冒火。“如果说你爹是个老顽固,那你就是个小顽固!你们父女俩,一样冥顽不灵、难以沟通!”

    他两个都想骂,但因为见不到她爹,就只能先骂她。“你爹只因想要儿子的自私念头,便要你女扮男装进宫行医,而你也傻得随他摆弄、操控你的人生。以前你小,不能怪你畏惧他的权威、不敢反抗他,但如今你已长大了,还有必要事事听从他的命令,任他操纵吗?你必须做自己的主人,拒绝再让他掌控你的人生!”

    但郑敏之听了,仍是哀伤地摇头。“他是我爹。”

    因为是她爹,对她有生养之恩,所以她畏惧他、遵从他,无法反抗他。

    “是你爹又怎样?做人的爹,就可以将儿女恰圆捏扁、任意操弄吗?”段子诒搞不懂他们的想法。

    他父皇母妃,当然也会管教他们五个孩子,但原则上都只讲道理,让他们明辨是非、懂得善恶,其他的事,并不强塞他们的观念给孩子,反而会让他们自个儿思考、选择自己想过的人生。

    所以他大皇兄要娶一个武林世家之女,他们没有反对。

    他二皇兄要娶一个侍寝丫头为正妻时,他们也没说过一句“不”。

    他相信,建立如果他要娶郑敏之,他父皇母后,也绝对不会不赞成。

    这就是他成长的环境,宽容、自由、自思自省。

    他真的无法理解,郑家父女为何要将自己锁在死胡同里,不肯走出来?

    “我……没办法反抗他,我答应过我娘……我娘已经走了,我爹在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亲人,如果连我也离开他,他会无法承受的,我不忍那样。”即便爹对她少有温情,但她仍深爱着自己的父亲,所以不忍伤害他,或让他失望难过。

    “你……愚孝!”段子诒简直快被郑敏之气死了。

    他真想劈开她的石头脑袋,要她别再那么固执。

    “就算是愚孝,我也不能背叛我爹。”

    “所以你扔坚持,要继续做男装打扮?”段子诒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起来好不吓人。

    “是。”

    “坚持要离开我、回太医馆,继续当你的书呆御医?”

    “……是。”

    “好。”段子诒突然笑了。

    只是那笑容狰狞阴冷,反而更叫人恐惧。

    他……想怎样?

    “我可以让你离开。”他大方地道。

    “真的?”郑敏之有点怀疑,又有点失落。

    总觉得,他应当不会那么轻易放人才是,但……

    “你不相信我吗?”他恼火地瞪她一眼。

    “我……相信!我当然相信!”郑敏之急急忙忙地点头。

    难道他善心大起,愿意让她回太医馆。

    虽然一时间必定心痛,但这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

    横竖将来他会迎娶正妃,就算她恢复女儿身,也完全够不上皇族贵胄的边,他们之间,本就是不可能的。

    虽然激恋一场,但趁这机会分了……也好。

    郑敏之努力压回眼中渗出的泪雾。

    “不过,我有个条件。”段子诒又是一笑,这回的笑,简直可说是阴险。

    “什么条件?”不妙,那要求一定大大不妙。

    段子诒看着她,阴阴笑着,缓缓开口,说出自己的要求……

    “那个大色魔!”

    郑敏之趴在段子诒的大床上,浑身赤裸,身上只覆盖着柔软的锦被。

    原本待在她身旁的人,在一夜欢快,得到餍足后,早早就起身打拳去了。

    她气恼地捶打床板,没想到那邪恶段子诒的要求,竟是要她以身相许——一个月时间。

    他答应,只要她肯陪他一个月,便放她回太医馆,往后也不会再去打扰她,两人自此分道扬镳,往后再无瓜葛。

    她已摸清楚他的性子,知道这人不容许别人拒绝;她若是不答应,他绝不会放她走,到时势必会与她顽强纠缠,不善罢甘休。

    反正他对她,应当也只是一时迷恋,待满足了他的要求,这份迷恋便会消失,那么届时不必她苦苦哀求,对方也会派人将她送回太医馆。

    说不准她运气好,还不到约定的一个月,他便厌腻了……

    郑敏之如此想着,唇畔却浮现一抹哀伤的苦笑。

    在床上躺得太久了,她打算下床略为梳洗更衣。

    走出花厅,她拉开门朝外问:“我所吩咐的汤药,已经熬好了吗?”

    “已经熬好了,敏姑娘,奴婢马上端来。”缠着双髻的婢女,手脚利落地端来刚熬好不久的药汁。

    说来好笑,她虽同意段子诒的要求,但也要求段子诒同意,不得让外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段子诒虽抱怨她麻烦,但让答应了她的请求,隔日便将“郑敏之”遣回宫,没两天,又召来了一位“敏姑娘”陪寝游乐。

    虽然“郑敏之”与“敏姑娘”长得相像,但男女不同,而且一旦装束改变,整个人的气质也就完全不相似,所以下人们倒也无人起疑:“敏姑娘”就是宫里的御医“郑敏之”。

    婢女将汤药搁在桌子上后,便悄悄退下了。

    郑敏之在桌前坐下,端详着还冒着热烟的黝黑药汁,许久没有移动。

    那是她为自己熬的避妊药汁。

    以往宫中女眷,若有需要避妊药的,大多是由她开这贴药方给她们;只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也需要喝这贴药。

    她虽做男人打扮,但终究是女儿身,与男人同床,一样是会受孕的,而她绝不能怀孕。

    若不慎怀下孩子,必定得立刻打下,而她不认为自己能下得了手、谋杀自己的骨肉;为了避免走到那步田地,她得先做预防。

    抚着扁平的腹部,郑敏之难以克制心头的酸涩。

    以往她无情无欲,眼中只有行医这件事,过得也平静惬意。

    但自从遇上段子诒,她就变得贪心了。

    她想识得情欲、想懂男女之欢,想尝试做一个道地的女人。

    后来,满足了心愿,与他有了肌肤之亲,还两情缱绻,如今她又贪心地想要更多,譬如,一个孩子。

    但她知道,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一旦有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不是任性得无法无天的段子诒,绝不会拿这种重大的事开玩笑;为了顾全大局,她必须割舍自己的妄想。

    郑敏之毅然决然端起药汁,略微吹凉后,便缓缓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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