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调羹,舀起一口汤,缓缓吹凉,准备送到嘴边。

    郑敏之屏气凝视,专注地看着。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就说你想要我这盅肉多的嘛,偏还不承认,真是!”

    “不是的……”郑敏之臊红了脸,急忙拉回自己的视线,低下头,慢慢喝自己的汤。

    忽然,听到器皿碎裂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看见段子诒将瓷调羹扔到地上,还揪着心口、神情痛苦。

    他喝了?

    她既欣喜又心疼,上前抱纂身颤抖的他,柔声安抚:“药效很快就会运行到全身,不会痛苦太久,你忍耐些。”

    “你……”段子诒面色铁青地指着她。“你下了毒?”

    “对不住!我也是不得已的,但你放心,这不会伤害——”

    “你承认了!你竟然对我下毒!”忽然,原来颤抖虚弱的段子诒怒声大吼,用力攫住她纤细的手腕。

    “你……”郑敏之错愕地看着他,方才他明明很痛苦,现在怎么好像没事了一样?

    “你以为……我真的会喝下了药的补汤吗?我没那么愚蠢!”段子诒冷笑。

    “你……”郑敏之更惊讶了。“你知道我在里头下药?”

    “没错。”

    “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我明明很留意,没旁人看见……”她难以理解地喃喃自语。

    “你错了!我不是在你下药时才知道的,而是之前就知道了。”段子诒冷冷地告诉她。

    “为什么?你——”

    郑敏之尚未把话说完,门上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段子诒的护卫进来禀告:“周晋跑了!”

    “给我追!”段子诒阴狠地下令:“生擒死拿都可以,绝不许他逃出鹿林山一步!”

    “是!”护卫又匆匆退下。

    郑敏之蓦然明白了,原来早已东窗事发。“你们发现了周晋,也听见我们说话了?”

    “没错。不过我不是先发现周晋,才追查到你要下毒的事,而是因为你最近神情举止怪异,我担心你是否遇到不能解决的难题,所以才派人调查,可没想到……”

    “原来你是前朝郑氏的遗族,还想要造乱谋反!”他知道此事时,着实万分惊讶。

    “那是我爹的想法,我并不那么想——”

    “狡辩!你说不想,但还是帮他毒杀我,不是吗?推托之词,多说何益?你晓得,当我听说你要对我下毒时,我完全不敢置信!我以为你不会那么做,但……你竟如此狠心绝情,要置我于死地!”

    他是如此相信她,而她竟然以拿取他的性命,来回报他?

    “不,不是那样的!”郑敏之急着想解释:“我放进去的不是毒药!那只是迷药,会让你像死去一样昏睡;我想蒙骗我爹,让他以为你死了,然后私下带着你离开,到没有人的地方,重新生活——”

    “荒谬!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胡谒的脱罪之词?”

    “我没有有胡谒,我说的是真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喝给你看——”

    “不许喝!你疯了?”见郑敏之真的要去端那碗加了味的补汤来喝,段子诒满心恐惧地大吼,然后一掌拍翻它。

    他气自己,都到了这时候,还不忍见她死。

    “我没有发疯,我只是想证明,里头放的真的不是毒药。”

    “多说无益,你践踏了我对你的信任,我再也不会相信你!来人!”段子诒一声大喝,门外立即涌入两三名护卫。

    “把她关起来!待明日整顿后,带回宫中,押入天牢问审!”

    “是!”护卫们粗鲁地把郑敏这拽住。

    “子诒,不要——”郑敏之朝他伸出手,想再对他解释,但他根本置之不理。

    她只能无助地被拖走。

    “可恶!”段子诒摔开酒杯,气恼地大骂:“这是什么烂酒,为什么喝了也不会醉?”

    他依然很清醒。

    郑敏之含泪朝他伸出手、楚楚可怜的身影,不断在他脑中徘徊,挥之不去。

    她为什么要背叛他?

    他从来没有像待她这样,真心对待过一个女人;而她拥有了他所有的爱,却弃如敞屣,还无情地想毒杀他。

    她怎会那么狠心?

    他气、他恼;他恨、他怨。

    他恨不得拿把刀,将她的一颦一笑自脑中挖出,那样再也不会想起。

    但他不能,只能借酒浇愁,好忘了郑敏之在他心中残留的影子。

    可连这办法也不能,他喝不醉……

    对了!只要抱了其他女人,绝对就能忘了那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女人。

    段子诒嘴角冷冷勾起,转头朝外大吼:“叫远香、翠玲来我房里!”

    天色将明之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走入鹿林别苑的兽栏。

    这儿本来是用来囚禁活捉到的生兽,没想到今日竟拿来囚禁自己心爱的女人。

    段子诒悲哀地承认,即使郑敏之对他无情无义,但他还是深爱着她。

    本以为其他女人可以代替她、填补心里的伤口,但是他——办不到。

    他不想拥抱其他女人,他的双手、他的身体、他的心灵,全部拒绝;他真正想拥进怀里的,只有她。

    段子诒走到蜷曲在角落稻草堆上,已倦极沉沉入睡的女子身旁,蹲下身,静静地打量对方。

    她一定是哭着睡着的,因为她略显脏污的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他心一扭,伸出手想替她擦净脸庞,但一伸手,立刻察觉自己愚蠢的行为。

    她都狠下心要毒杀他了,他还心疼个什么劲?他这举世无双的大笨蛋!

    段子诒僵着脸,气恼地缩回手,但一双眼却贪婪地注视着沉睡的人儿,好似这是最后一次看见她。

    确实也是,待她被押入天牢,意图谋杀皇子之罪,很快就能让她上刑场。

    但,他忍心吗?他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身首异处吗?

    段子诒知道自己不能,虽然她是罪有应得……

    他双手握拳,用力捶打地面。“该死!”

    他这声咒骂,吵醒了本就睡得不深的郑敏之。

    她倏然惊醒,看见段子诒,非常开心。“子诒,你来看我?我好高兴!”

    看见她毫不掩饰的欢喜神情,段子诒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微笑,但随即被自己已冰冷的面孔逼退。

    段子诒,你受她愚弄还不够,还要继续蠢下去吗?他厉声责骂自己。

    “告诉我,你为什么狠得下心,下毒杀我?”虽然已知道前因后果,但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他想知道,她对他,究竟有无动过感情?

    她的心究竟是不是铁石、冰块,对他的真情毫无所觉?

    “我没有下药谋害你!子诒,我解释过了,我下的药不会让你丧命,只是会看起来很像死掉——”

    “够了!”他不想再听郑敏之的狡辩之词。

    段子诒刷地起身,扭开头,僵硬的说:“你走吧!”

    “咦?”郑敏之倏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我不想再见你了,你走!马上离开这里永远不许再出现!”

    他恨恨地咬牙命令。

    “可是我——”

    “滚!你要是再不滚,休怪我收回成命,押你回宫治罪。”段子诒威胁怒吼。

    郑敏之默默看着他暴怒的脸孔,滴下了泪。

    她张口,欲言又止,但面对他的愤怒,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好,我走。”未了,她如此说道。

    她不能死,她还有该做的事。

    “现在立刻走!”段子诒连头也不回,刻意不看她。

    “好……那我先离开,你要……当心自身安危。”郑敏之担忧地叮咛。

    “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格外讽刺。”他嘲讽地冷笑。

    郑敏之咬咬唇,没再说什么,只深深地看他一眼,就迅速转身离去。

    段子诒痛苦地闭上眼,按捺住将他拉回、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

    就让她走吧!

    这样最好,他不会再看见她,而她也能好好地活着。

    这样……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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