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丫头低垂着眼睛,耳边传来婆子丫头们的议论声,在这一处,虽都是伺候人的,但也最是踩高就低,甚至不用藏着掖着。大户人家讲究闻琴音而知雅意,在此处就成了指桑骂槐,搬弄是非。

    刘婆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得起劲,那厢门口看热闹的婆子丫头,也有开口劝上两句的,但劝归劝,到底没人进院。

    都只当穷帮穷,富帮富,你若当真穷了,墙倒众人推,第一个伸手的定然是身边相熟之人。

    这院里头有了阳光,黄丫头依旧觉得冷飕飕的,她低头看着脚尖上的阳光,终是开了口:“这太阳出来了,奴婢给刘婆子晒被褥去。”

    那刘婆子正高声嚎哭,一对儿大腿拍得“啪啪”作响,听到这话,登时利落的起了身,冲着黄丫头笑道:“姑娘怎地不早说?”

    黄丫头不搭话,只朝着厢房而去,厢房的门框上洒落着阳光,暖洋洋的阳光,黄丫头手指轻触门框,门口又传来椿儿的说话声,“姑娘身上这身儿衣裳真是好看,奴婢今日正巧要回家一趟,姑娘且把衣裳借给奴婢穿上一日,等到明日一早,奴婢就把衣裳还回来。”

    黄丫头立在门口,默了一会儿,那厢就有婆子起哄道:“人家姑娘许是只有这一身儿衣裳,椿儿丫头你就莫要赶鸭子上架为难人了。”

    “这城里头的姑娘怎会只有这一身儿衣裳?”又有婆子起了哄,“许是人家姑娘瞧你邋里邋遢不肯借你呢。”

    “都是一个庄子里的,谁又能比谁主贵?”椿儿跨过门槛,只立在院门口,看着黄丫头的背影,“姑娘借不借,好歹给奴婢一个准话。”

    黄丫头推开屋门,口中回了一句,“这衣裳腰间有个口子,待奴婢缝补好了,就给姑娘送过去。”

    “如此就多谢姑娘了。”椿儿眉目一挑,扯了扯身上的酱色衣裳,口中“善解人意”道:“奴婢借了姑娘的衣裳,心里头过意不去,奴婢素来不爱占人便宜,合着姑娘皮肤白,奴婢就把这衣裳也借给姑娘穿上一日,这酱色的衣裳上了姑娘的身定然好看。”

    “你这椿儿何必多事!”刘婆子虎着脸斥了一声,“姑娘的衣裳即便穿在身上,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合着回了屋还是要脱下来的。”

    这话引得婆子们高声笑了起来,不知道的只当这家里头有了天大的喜事,这其中最为高兴的又属椿儿。

    “刘婆子你莫要这般说姑娘,姑娘家的脸皮子都薄,再给姑娘说哭了,看你该如何是好。”椿儿假意劝道。

    “你说的是寻常的姑娘,这位姑娘可是城里头的见过大世面的姑娘,那脸皮不说比城墙厚了,那也是比树皮还厚的。莫说是说上两句,只怕拿针扎上两下,也不觉得疼呐。”刘婆子心里头痛快,嗓门儿更大了。

    黄丫头进了屋,靠里墙的床榻上团着个酱色的被褥,被里儿被面儿全是暗沉沉的酱色,也不知先前就是这个颜色,还是用得时间久了。

    她把那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外头的笑声越发大了,又有婆子笑着说话,她也不管究竟说的什么,只神色专注低头从怀里头摸出个针线包,取出几枚银针,而后把那银针仔仔细细地塞进了被褥里头。

    太阳探出墙头,院子里就有了阳光,从南墙到北墙,扯过一条草绳子,再把被褥搭在草绳子上头,那被褥在阳光底下,酱色便透着润泽,偶尔银光一闪,也无人在意,不过以为阳光晃了眼。

    椿儿出门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她低头扯了扯鹅黄色的襦裙,面上不禁带出笑来。

    她临出门的时候,特意对着厨房的水缸瞧了瞧,这一身儿衣裳上了身,瞧起来竟像是良家的小娘子。

    老话说的不错,当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这好衣裳穿在身上,便是身上也觉得轻快许多。

    椿儿今日之所以要借了衣裳,是因为要去城中的姑奶家,这姑奶相貌寻常,偏运道不错,早些年就嫁到了城里去。听闻家里的相公是个掌柜的,只是不知究竟做的什么买卖。

    椿儿过了年就十五岁了,也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这庄子里的丫头们镇日里灰土土脸的,成亲的也晚。若是搁到城里去,像她这个年纪的,早就定下亲事了。

    椿儿的爹娘自然也着急,可是庄子里的小厮统共就那么几个能看过眼的,如此一番盘算倒是不如把此事托给住在城里的姑奶家。

    此番椿儿进城,正是因为此事,出了院就能看见庄家,椿儿草草看了一眼,便低头看路。她脚下踩着的绣鞋,原是打算过年时穿的,此番上了脚,自然要仔细一些。

    朱砂色的绣鞋,用的本是娘的嫁妆,那匹绸布一直放在箱子里,待今年开了年方才翻腾了出来。

    绸布颜色喜庆,又绣着大片的石榴花,于是娘就把那绸布裁了,为她做了一身儿嫁衣。多出来的布头约莫一尺多些,便用掺了些胭脂红的棉布给椿儿纳了这双绣鞋。

    椿儿低着头赶路,过了田埂地边,鞋梆子上就沾了些黄土,她掏出帕子去打黄土。这一番功夫又是一刻钟,待她起身的时候,便远远瞧见了高大的城门。此地离着官道不远,上了官道,约莫再过一刻钟便能到了城门口。

    椿儿匆匆赶路,又要小心脚下踩着的新绣鞋,一路过来就跟在冰上走路一般,实在拿捏人。

    她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只瞧见城门口驶出一辆马车,那马车缓缓而行,车帘子掀开一角,露出里头的姑娘来。

    那姑娘身上也穿着鹅黄色的衣裳,不过皮肤生得白,那衣裳就把她衬的跟枝头上的迎春花一般娇嫩好看。

    椿儿直愣愣的看着那姑娘,但见那姑娘颜色好看,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不过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只木着一张脸,她似是瞧见了椿儿,只丢下了车帘,于是椿儿再瞧不见那姑娘,只看着马车渐渐远去了。

    椿儿看着马车上了官道,直到瞧不见了,这才收回目光,再低头看身上的黄衣裳,就觉得别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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