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儿涨红了脸,伸长了脖子,待要理论,却见车帘子放了下来,隐约又听到那女子刻薄的声音,“这般乡野丫头,如今竟是也进城了,这城中如今真真是越发的不成了。”

    “乡野丫头”几个字,似是耳光一般掴到了椿儿的脸上,她脸上又红又白,只扭头看着马车进了城门。

    城门口人声嘈杂,又有骡马的尿骚气,还有城墙根儿底下的卖元宵的担子上传来的桂花的香味,诸多味道混在一处,成了一种奇异的腥臭的味道,像是卖鱼摊儿上的味道,又有些像东市里的味道。

    东市里新开了一家铺子,这处铺子自打开张,生意便很是兴隆,掌柜的是个女人,模样很是俊俏的女人。

    这女人平素穿着细腰广袖的衣裳,颜色又跳脱,朱锦之色穿在旁人身上大多显得俗气,上了她的身,倒又多出些韵味来。说不出的韵味,像是夏日傍晚天边儿绚烂的晚霞,让人看上一眼就挪不开眼睛去。

    再说椿儿心里头积着火气,回去的路,自然是走得又急又快,一时也顾不上脚下新做的绣鞋。

    她急匆匆的赶路,出了官道就能瞧见大片的农田,她匆匆扫了一眼,无端端的又觉得烦躁起来。身上的黄衫也变得碍眼起来,她扯了扯袖口,看那袖口绣的花。她心中有气,一时没有注意脚下,一脚绊在田埂上,竟是摔了个狗吃屎。

    椿儿扑在地上,心中越发恼恨,只气急败坏的起了身,待低头一看,那衣襟沾上了田里的土,瞧起来灰突突的,她赶忙掏出帕子去擦,擦了半天,那黄土竟是腻到了衣襟里头,再也擦拭不净,她这才停了下来。

    “竟然敢说奴婢是乡野丫头……哼……奴婢这就去瞧瞧城里头的姑娘去……”椿儿打定了主意,便匆匆忙忙的赶回庄子上去了。

    晨起晴好的天儿,过了午时,就生出了云,成片的白云,一层一层叠在一起,就成了厚重的灰白。扯了绳子晾晒的被褥,被晒得喧腾腾的。这一时,没了太阳,也就到了收被褥的时辰。

    刘婆子素来有午睡的习惯,于是便命黄丫头去收被褥,口中又斥责黄丫头动作慢,误了她的正经事情。

    黄丫头把那被褥铺在床榻上,仔仔细细铺好了被褥,这才出了厢房。她推门而出,院中已经没了太阳,墙头上阴沉沉的,唯有西边儿的天上还一道蓝天。

    蓝的蓝,白的白,又有乌云聚在一处,瞧起来竟是要变天。如今这天气,倒是有些像夏天,一日三变,不过瞧这样子,也不像要下雨,只是一味地阴沉起来。

    同样阴沉的还有椿儿的脸色,椿儿一进门,就直奔后院去了,也是凑巧,她一进院子,就瞧见了铺完被褥方才出了门的黄丫头。

    “呦,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椿儿阴阳怪气道:“奴婢有几句话想要问问城里的姑娘!”

    黄丫头一眼看到椿儿衣襟上的泥土,心里头不知何故,只不动声色道:“椿儿姑娘回来了?”

    “自然回来了。”椿儿怪声怪气道:“姑娘也瞧见了,方才奴婢不小心弄脏了姑娘的衣裳,按说这衣裳该奴婢洗净了给姑娘送过来。不过奴婢手疼,这会儿过来也是为了给姑娘说一声儿,这衣裳还是姑娘自己洗罢。”

    黄丫头对上黄丫头充满恶意的目光,心中不愿,到底说道:“椿儿姑娘既然手疼,那便不用洗了。合着奴婢无事,不过一件儿衣裳罢了。”

    “奴婢就知道姑娘是个热心肠的。”椿儿心情好了一些,“奴婢还有一桩事情要给姑娘说一声儿,这衣裳姑娘洗干净了,再借给奴婢一日,奴婢明日还要进城一趟。”

    黄丫头吐出一口气,“姑娘明日还要进城?”

    椿儿眼皮子一挑,“姑娘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奴婢进城还要姑娘同意了才成?”

    这一处院落,过了午时,便安静起来。这两人立在院子当中,墙头上的天色越发暗了,方才的蓝天成了一线,在抬头间便只有一片灰白之色。

    黄丫头身上穿着的是酱色的衣裳,这衣裳原是椿儿丫头晨起时穿在身上的。这衣裳颜色又重,样式又老气,穿在椿儿身上平白无故的让她看起来老气了许多。但此番穿在黄丫头身上,就显得她皮肤越发白了,人又带出几分娇气。

    “姑娘这才来了几日,便要管东管西的,若是时候长了,姑娘只怕以为这整个儿庄子都是姑娘自己家里头的呢。”椿儿又开了口,只口中酸溜溜的说道:“奴婢不管姑娘之前是爬床也好,是生了养了也好,但是此番姑娘既然进了庄子,那便是庄子上的丫头了,镇日里穿得扎眼,也不知道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椿儿方才被人羞辱一番,此番只把全部怒火都发在了黄丫头身上,这一长串话说出口,心里头方才觉得痛快了一些。

    这一处庄子,本是长安城外一处小小的庄院,若是一整个儿的长安城是夜晚的星空,那这一处院落便是一颗小小的星星,躲在角落里闪着暗淡的光,若是不仔细瞧,根本就不会瞧见这夜空之中,竟然还有这么一颗星。

    城外牛头山上,宋如是一脸欢喜,只抱着海棠小娘子不肯撒手,这软软的奶香奶香的小人儿,抱在怀里头似是抱着一团浮云,轻了重了总也把握不住,若是轻了,怕她翩然去了;若是重了,又怕伤了她。

    “你这小郎君……”一旁的石娘打量着小郎君,口中笑道:“没想到小郎君的女装扮相竟是这般耐看,打眼一瞧,倒有些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

    小郎君冷哼一声,面带三分傲气,“你莫要打趣,合着小爷扮作的假女人总比你这真女人模样俊俏一些。”

    “奴婢确实比不得小郎君。”石娘真心实意的看着小郎君,“就小郎君这扮相便是去了平康坊,那也是酒馆里的花魁;若是去了庵堂,那便是最为俊俏的尼姑;若是进了教坊,自然是那教坊里头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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