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蒙叫不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微弱的抗议被风吹散:“我想要的不是这种飞!”

    这跟电视里演得根本不一样。

    姜婪耳朵抖了抖,假装没听见他的抗议声。

    两人眨眼间就到了树林尽头, 姜婪停在树梢往下俯瞰,树林尽头是一座连绵的山坡, 山坡脚下,则是一座座紧挨的石头坟,半圆形状, 因为时间久远,砖石缝隙被尘土填满,又长出了野草枯藤。坟地里仅有的几棵枝干歪斜的树木,也都被藤蔓缠死,只剩下扭曲的枯枝向天空延伸。

    白天看见的那座圆柱形黑色建筑就在矗立在这些石头坟后方,背靠着并不算高的山坡。隔近了看才发现那其实是一座塔,一共三层,大约五六米高,塔顶呈鼓形,塔身用深灰色砖石垒成,四周全部封死,唯二的通道只有塔顶一侧的长方形洞口,以及塔身四周分布的几个小洞。

    那些黑色的雾气,就从这些石头坟和塔里源源不断地逸散出来。

    薛蒙本来还想数数到底有多少石头坟,但数来数去反而数花了眼,他低声喃喃道:“怎么有这么多石头坟?”

    这些石头坟没有墓碑,坟堆高高凸出地面,就像一个个牢笼般,看久了越发觉得阴沉可怖。

    姜婪红色的竖瞳眯起来,从树梢一跃而下。

    薛蒙这回没敢尖叫,他捂紧了快跳出喉咙的心脏,真心实意地对姜婪说:“下次我们还是走路吧,我觉得走路挺好的,健康,还能锻炼身体。”

    姜婪眨了眨眼睛,拿头顶的角拱了他一下。

    薛蒙被他拱得坐在地上,眼神还有点发飘:“我觉得现在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说着又把姜婪的大脑袋往一边推了推:“你先别拿嘴对着我,不然我总觉得你下一秒就要一口咬掉我的头。”

    怪鸟被一口咬掉头的场面,大约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理阴影了。

    姜婪不再故意吓唬他。他化为人形,蹲下身盯着薛蒙的右手:“你手下面按着的是什么?”

    薛蒙猛然回头去看,就见乱蓬蓬的枯草堆里,散落着一截灰白的手骨。那手骨还有半截卡在石头坟的砖头缝隙里,像是从坟里伸出来的。

    而他的手,刚刚正按在手骨上。

    薛蒙:!!!

    他连滚带爬地起来,恭恭敬敬地朝坟堆鞠了三个躬,嘴里念叨着“我不是故意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之类的告罪话。

    姜婪则蹲下身,顺着手骨露出来的砖缝,将坟堆扒开一个缺口,露出内里的情形来。

    薛蒙告罪声一顿,惊诧地看着坟堆中的枯骨:“这坟怎么是空心的……”

    紧接着想起来什么,脸色顿时白了白。

    “这就是……活人坟?”

    他进来前看的那些有关三水村的帖子里,就有一个讲了活人坟。

    姜婪低低嗯了一声,指着坟堆里的枯骨道:“三水村那些过了六十岁的老人,应该都在这里。”

    活人坟,顾名思义,就是安葬活人的坟墓。

    在早些时候,有些地方的人认为,老人过了六十岁就该死了,若是不死,那就会折损子孙的福寿,叫做“活子孙寿”。过了六十岁还健朗的老人是不受子孙待见的。子孙会用砖石垒起一座刚好容纳一人的坟,将老人安置在坟中,每天送一次饭就加一块砖,三百六十天后把坟的缺口彻底堵上。就算安葬了老人。

    有些老人侥幸撑过了三百六十五天没死,就会被活活封死在坟里。

    姜婪以前见过活人坟,但远没有三水村的数量多。

    这些坟堆密密麻麻地挨在一起,有的新有的旧,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时候开始延续的。

    薛蒙浑身冒寒气,这一座座坟堆,就是一条条人命。

    他四顾环视一圈,越看觉得心惊。他甚至还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座插了花圈的新坟,他想起之前村里才办了丧事,去世老人正好六十岁……他心头一沉,大步走到新坟前,本想确认坟中老人是死是活,却在看到坟中景象时生生钉在了原地。

    “姜婪……”

    他声音抖得厉害,身体僵直一动不敢动。

    姜婪闻声过去,就见那座新坟没完全封死,坟里躺着一具被吃干净了的新鲜尸骨,尸骨旁边,还有一只没长成的蛊雕。体型也就半人大小,但鸟喙和爪子都已经足够尖锐。

    姜婪是喜爱幼崽的,但是对于这些蛊雕的幼崽,却生不出一点爱护之心。

    他徒手将准备攻击的蛊雕抓了出来,皱眉忍耐它刺耳的叫声。叫薛蒙将包里的绳子拿出来绑住它的翅膀,又折断它的鸟喙和利爪防止逃走,之后将叫声凄厉的蛊雕倒吊在了一棵枯树上。

    凄厉的婴儿啼哭声顿时一阵阵回荡在坟地上空。

    薛蒙被他的操作搞得有点慌:“我们就在这里等吗?”

    “是我在这里等。”

    姜婪环顾一圈,指着后面扔着的一副棺材,对薛蒙道:“你去棺材里躲起来,免得我等会儿顾不上你。”

    薛蒙有点发憷,但也知道自己留下会拖后腿,只能硬着头皮到棺材边,一边挪开棺材盖,一边祈祷里面千万别有死人。好在这真是口空棺,他松了一口气,迅速躲进去,然后合上了棺材盖。

    外面已经能听到好几道越来越近的叫声,如魔音穿耳,薛蒙听得几乎想拿头撞棺材板。

    好在很快又有一道低沉又带着威严的低吼打乱了凄厉的叫声,回过神来的薛蒙揉了揉发疼的耳朵,继续听外面的动静。

    被小蛊雕的叫声引回来的是两只体型更大的蛊雕。比之前被吃掉的五只还要大些。姜婪猜测它们应该就是小蛊雕的父母。

    两只蛊雕盘旋一圈,发出愤怒的啼声,一左一右从空中俯冲向姜婪。

    姜婪越战越勇,昂头又发出一声低吼,露出尖锐的獠牙,迎面冲了上去……

    ***

    三水村之外。

    寂静夜幕之下,一条鳞片灿金的龙由远及近,他的身姿矫健,羽翅有力,每扇动一次,头顶汇聚的乌云就黑沉一分,厚重的云层里电光游走,随时酝酿着雷暴和大雨。

    应峤担心姜婪,没有和陈画等人会合,而是先一步赶来了三水村。

    抵达时,三水村包括周边的山丘和树林都已经被鬼瘴所笼罩,涌动的鬼瘴还在不断往外扩张。

    他俯首往下看,金色龙瞳危险眯起,伴随着一声低沉龙吟,一道刺目的闪电迅疾劈向鬼瘴——

    刺目的电光将浓黑的鬼瘴撕开一道缺口,应峤看准方位,尾巴一甩,便疾冲了进去。

    穿过鬼瘴之后,应峤就看见了三水村,破败的村子安静矗立在黑雾之中,俨然已经和鬼瘴融为一体。村口的大树只剩下枯枝,路边的野草枯败,墙上苔藓是不详的黑红色……

    应峤落到地面,疾步村子里走去。

    往前走了一段,空气中的血腥味就重起来。隔着老远都能看到满地零碎的羽毛和污血,以及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他心中的担忧越发浓重,一张俊脸紧紧绷着,几乎是飞奔到了近前。

    地上那人被绳子绑成了粽子,已经彻底昏了过去,身上的尿骚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熏得应峤不适地皱起了眉。

    他嫌恶地退后一步,看向身后大开、似乎经历过搏斗的屋门,果断转身朝屋内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陈画: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

    龙龙:你死了:)

    第54章

    屋子很简陋, 地面是夯实的泥土,灰白墙面十分斑驳。里面的家具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凳子。

    床上的被褥胡乱堆着,明显有人睡过。应峤掀起被褥, 还在床上发现了一把扳手。桌子靠墙放着, 凳子歪歪扭扭倒在了地上。

    应峤在屋里检查了一圈,目光凝在了窗框上。

    老旧的木头窗框上布着星星点点的污血, 已经凝结成了红黑色的血块。窗户下面的墙皮掉落了一大块, 灰灰白白的墙粉落在地面上, 像是曾经有人躲在窗户下面, 不小心蹭掉了墙皮。

    应峤垂眸思考着, 将这些零星的发现串联起来。

    姜婪是和薛蒙一起来的三水村, 他进村时,看见村口大树下停着一辆汽车, 他认得那是姜婪单位的公务车, 只不过车子的轮胎是瘪的, 很有可能是车坏了, 又联系不上外界, 于是两人在村里借宿一夜。

    这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显然只是个临时住处。被褥有睡过的痕迹,很有可能姜婪他们就睡在这间屋子里。

    之后他们可能遭遇了危险,应峤凝着窗外零散的羽毛和污血, 再联系特管局的人说在这里发现了蛊雕的踪迹,猜测是蛊雕袭击了他们。

    薛蒙是普通人, 姜婪却是狮族。虽然还是个小崽子,但应峤和他一起出任务的几次就发现了,小妖怪身上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特别莽,看外面的情形,他多半和袭击他们的蛊雕有过一场恶战。

    只是恶战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姜婪有没有受伤?现在又去了哪里?

    应峤压下心中的焦躁,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扶贫是轮换的,姜婪在三水村遇险被困,又联系不上外界的情况下,肯定会寄希望于明天接替他们的同事发现异常来村里找人,如果是这样,他们应该会主动留下线索。

    应峤扫视了一圈简陋的屋子,又仔细在屋里找起来。

    他最终在桌子和墙壁的缝隙之间,找到了一个关机的手机。应峤认得姜婪的手机,这不是姜婪的,那多半就是与他同行的薛蒙的。

    开了机,手机还剩下百分之十的电量。不需解锁,就直接进入了主界面。

    主界面中央单独放着一个音频文件,应峤看见文名命名时,目光滞了滞,手指悬停在命名为“遗书”的音频上良久,才终于点了下去。

    音频开始播放,先是一段刺耳的噪音,而后才是薛蒙嘶哑带着哭腔的声音。

    他似乎竭力想将事情经过完整地复述出来,但实际上却有些颠三倒四,背景音里还有不间断的杂音,仔细听的话,能分辨出那是类似婴儿啼哭的声音。

    应该是蛊雕的叫声。

    应峤目光扫向窗台下被蹭掉的墙皮,猜测薛蒙是在那里录音的。

    音频还在播放,薛蒙的声音嘶哑不堪,终于说到了重点上:“姜婪让我躲在屋里,自己出去了。”

    “屋里太黑了,我看不见外面,只能听……后来又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我躲到窗户下面往外看,看到了一个长角的怪物咬掉了怪鸟的头,血喷的到处都是……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姜婪,只发现了被扔在角落里衣服……”

    音频里的声音顿了片刻才再次继续,薛蒙声音比之前更嘶哑了些:“那是姜婪的衣服,他被那些怪物吃掉了……我很快也会——”

    音频戛然而止。

    应峤看着被捏变形的手机,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好似一尊雕塑般,捏着报废的手机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理智上他觉得仅凭一件衣服不能断定姜婪的死亡,但情感上,在听见“他被那些怪物吃掉了”的那一刻,他的理智就已经濒临断裂。

    先前积攒的所有焦躁担忧,在这一刻都化成了不可消解的暴戾。

    俊美的脸上龙鳞若隐若现,人类的瞳孔已经被金色竖瞳取代。应峤将报废的手机扔到一边,一步一步朝外面的黄支书走去……

    ……

    酝酿已久的雷暴终于降下。

    墨汁一样的云层里。粗壮的电龙游走,而后以不可阻挡之势迅疾劈下,震耳欲聋的雷鸣伴随着电光炸开,将源源不绝的鬼瘴撕开无数缺口。

    暴雨倾盆而下。

    晚一步赶到的陈画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暴烈的天象。

    “这、这……”同行的道士看着疯狂旋转的罗盘指针,再看看天空,这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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