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姐没有看到,不过也习惯了他沉默不语的样子,只是难免在心里嘀咕一句“这孩子大概真有点问题”。

    江迟呆坐了一会儿,从小布袋里把姜婪给他的手机拿出来,不太熟练地摸索着。姜婪昨天教过他怎么用,他也认得大部分字,只是从来没有接触过手机,用起来有些生疏,也有些小小的新鲜。

    点进微信里,里面只有两个联系人。是姜婪昨天加的,还改了备注,一个是婪哥,一个峤哥。

    他在姜婪的名字上点了一下,点进了聊天界面,想尝试发一条消息,却又不知道发什么。他迟疑了一会儿,最后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过去。

    刚发出去一会儿,手机就叮咚响了起来,是姜婪给他回了消息:[到医院了?]

    江迟还没学会打字,就发了条语音过去:嗯。

    姜婪点开语音听完,看着聊天界面简洁的对话,敏感地察觉了小崽子试探伸出的触角。愿意跟人沟通是好事,他发了个摸摸头的表情包给他;[下班来医院接你,晚上出去吃。]

    等了一会儿,江迟那边才又发了一个“好”过来。

    这次是发的文字,估计刚才那一会儿,就是他在慢吞吞的打字。

    说起这个姜婪也不得不感慨江迟是真的很聪明,他被疯婆李养大,自然是没有上过学的,姜婪本来还担心他不认识字,却发现他大部分字都能认出来,写也能依样画葫芦写出来,只不过能很明显看出来他不是一笔一划地写,倒是像凭着记忆在画图形。

    比起很多接受过培训的妖族文化水平还要高些。

    姜婪想送他去上学的心思就活络起来,按照人类年纪算,江迟这个年纪,也该上小学五六年级了。

    想起上次肖晓榆说有帮流浪儿童联系过学校复学,他喊了肖晓榆一声,问起复学要准备什么材料。

    肖晓榆回过头来,眼睛下面还贴着两片透明眼膜:“要的材料还挺多的,我之前有存档,我发你看一下。”

    大约是休息好了,她精神也饱满起来:“你要给江迟联系学校吗?”

    姜婪说了一下江迟的情况,道:“他这么每天守在医院也不是办法,上学也能分散一下注意力。”

    肖晓榆赞同地点头:“我跟实验小学的校长比较熟,你要是准备好材料了,到时候我陪你们去一趟呗。”

    姜婪应下,见她眼眶下面的黑眼圈也淡了许多,关心道:“失眠好了?”

    肖晓榆神清气爽:“去我爸妈家住了两天,吃好喝好睡好,就是上下班路程有点远,我准备今天就回自己家了。”

    说着就把之前准备的材料扫描件发了一份给姜婪。

    手上的工作不多,姜婪干脆点开文档认真研究起来。

    ***

    江迟终于学会了手写,他坐在床头,捧着手机专注地把自己认识的字一个个写出来,漆黑的眼里闪过小小的光。

    张姐一连喊了他两声,都没见他应声,伸手轻轻拍了他一下,道:“你这孩子,医生在跟你说话呢。”

    江迟眼里的光藏起来,抿着嘴唇看向余医生。

    余医生斯文白净,笑得很温和:“吃午饭没有?没吃的话我等会从食堂给你带一份。”

    江迟没有理会他,垂下头继续打字。

    他很不喜欢这个医生,尤其是前两天对方跟姜婪暗示他有病之后,这两天不管余医生怎么跟他搭话,他都不予理睬。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孩子可能是不好意思。”旁边的张姐见他不吱声,尴尬地打了个圆场:“我点了午饭,餐还没送过来,不用麻烦你了。”

    余医生笑着说好。

    转过身时眼神却沉了沉,他走到门口,侧脸看了一眼病床上眼神呆滞的年轻病人,嘴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然后离开了病房。

    ……

    午饭是订的医院统一配餐,前一天预订,第二天会有后勤直接送到病房来。

    每逢这个时候,病房里就是最热闹的时候,陪床的家属们拿着有些冷的饭菜去茶水间加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话。

    张姐这两天已经和病房的两个家属熟悉了,拿了饭菜就和她们一同去茶水间。病房里就剩下三个病人和江迟。

    江迟摸了摸奶奶的手,见她嘴唇有些干裂,又拿了棉签沾水给她润一润嘴唇。

    隔着一个床的年轻病人忽然叫嚷了一声:“怪物,走开!”

    江迟下意识扭头看过去,就见那个病人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手脚还在不停挣动着。

    这会走廊和病房里都没有人,江迟没有理会他,直接按了呼叫铃。

    年轻病人还在不停喃喃着“怪物”,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江迟,身体不断挣扎抽动着,幅度越来越大。

    呼叫的护士一直没有过来,江迟犹豫了一下,起身准备出去叫人。

    只是他的动作似乎刺激到了对方,年轻病人忽然反应地极大挣扎起来,竟然挣脱了束缚带,拖着打了石膏的伤腿下了床,满脸癫狂地往疯婆李的方向走。

    江迟向外的脚步顿时停住,折返回去护在病床前,又按了几下呼叫铃,

    “怪物,怪物!”

    年轻病人的神情越来越扭曲狰狞,看向江迟的眼神是恐惧也是厌恶,还有一丝被逼到末路的绝望疯狂。他靠近了疯婆李的病床,伸手去扯输液管,嘴里恶毒地咒骂着:“你们都是怪物!都该死!去死吧你们!”

    江迟当然不可能让他得逞,他猛地将人推开,眉眼间缠上戾气:“滚开!”

    病人被他推得摔倒在地上,却仿佛察觉不到痛一样,又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神情间全是恶毒和决然:“怪物就该去死!你怎么还不去死?!”

    他猛地扑向江迟,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掐住江迟的脖子,有种同归于尽的绝望:“你去死吧,去死吧,我们一起去死。死了你就看不到我了哈哈哈……”

    江迟脸憋得通红,胡乱摸索着抓到一个重物,就猛地朝他的头砸了下去。

    铁皮开水瓶砸得凹下去一块,但是对方却死活也不松手,江迟喘不上气,也发了狠,咬紧了牙关一下接一下地照着他的头砸。

    没多大一会儿,病人被血糊了一脸,神情痛苦地松开了手。

    得了空隙,江迟捂住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气。却不防对方忽然伸手摘下了他的帽子,指着他头上的角神经质地笑起来:“怪物!很快大家就会发现你的真面目了!你害不了人的!”

    说着就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叫嚷道:“救命啊,怪物吃人了,怪物吃人了!”

    这会儿正是午休时间,护士站的护士大多在吃饭休息,其他人病房闻声出来的家属见他满头满脸都是血,也不敢靠近,只能看着他往外面跑。

    江迟听着外面的叫嚷声,慌乱了一瞬陡然反应过来,拿外套包住头,大步追了出去。

    他得把帽子抢回来!

    闻声赶来的护士和保安追上去,想要拦住病人,但他此时已经跑到了走廊上,一只脚跨过了围栏作势要往下跳,护士们怕刺激他,根本不敢靠近。

    只能放缓了神情温声劝他下来。

    年轻病人骑在围栏上,半边身体悬空着,嘻嘻笑着伸手指向追过来的江迟:“怪物来了!怪物追不上我哈哈。”

    众人愕然回头,却见江迟闷声不吭地冲上前,抓住了病人手里的黑色帽子。

    围观人群顿时发出一声惊呼,焦急又愤怒地叫江迟回来,别刺激病人。

    江迟死死拽着帽子不动手,眼神有些凶狠。

    病人抓着另一侧跟他僵持着,又笑嘻嘻地松开了扶着栏杆的手,出其不意地扯掉了江迟胡乱包住头的外套:“他是怪物!你们看,你们快看啊!”

    他手舞足蹈,身体摇摇欲坠。脸上却是扭曲的狂喜和得意。

    围观人群里爆发出惊叫,江迟猛地抢过帽子,咬牙戴好,垂着头就要往病房走。

    只是他刚踏出一步,包围的人群就后退一步,眼神惊恐地看着他。

    江迟顿住脚步。

    前面是眼神惊恐的人群,后面是指着他哈哈大笑的精神病人。

    刺耳的大笑混合着窃窃私语声,密不透风地将他包裹起来。江迟攥紧拳头,黑漆漆的眼睛四顾一圈,目之所及尽是恐惧和厌恶,他缓缓抿紧唇,眼神暗下来,脸上是早已经习惯的麻木和漠然。

    作者有话要说: 婪崽正飞快赶来护崽:欺负我家的崽,吃了你:)

    第87章

    中午吃饭后, 姜婪和应峤微信视频,商量着晚上去哪里吃饭。从上次应峤忽然被电话叫走之后,他忽然就忙了起来,两人黏黏糊糊约会的时候也少了。

    应峤这几天脸色肉眼可见地差了不少, 接视频时才有了点笑模样。

    “晚上去吃烧烤吧?薛蒙给我安利了一家新开的烧烤店, 据说生蚝和蟹钳面都很好吃。”

    姜婪正琢磨着晚上得去尝尝,张姐的电话忽然打了过来, 他顿了一下, 对应峤道:“我先接个电话, 等下再跟你说。”说着挂断了视频, 接通了电话。

    那头张姐的声音慌慌张张的, 没等姜婪说话她就噼里啪啦地连珠炮一样说了一串:“江迟差点杀了人, 你快来一趟医院吧,我这边也处理不了这个呀……”

    “怎么回事?”姜婪一惊, 陡然站起身。

    然而电话那端背景音却十分嘈杂, 哭叫声辱骂声还有呼喊声交错在一起, 只能听到一团团模糊不清的杂音。张姐有几分钟没有说话, 也没有挂断电话。姜婪皱眉叫了好几声, 才听她又道:“出大事了出大事, 你快来一趟吧。”

    说完电话就被匆匆挂断了。

    姜婪脸色沉凝,迅速拿上钱包,只来得及匆匆拜托张天行帮忙请假和照顾椒图和狻猊, 便打车直奔医院。

    在车上时他打了江迟的电话,却一直是无法无人接听的状态。

    他心急如焚, 只能催着司机再快一点。

    ***

    ——情况是在年轻病人的母亲赶过来之后失控的。

    江迟进退无路地呆立在原地,脸上与年纪不相符的冷静和漠然。

    身后的病人还半跨在围栏上幸灾乐祸地笑,手里抓着从江迟头上扯下来的外套, 像逗猫一样地逗弄着他:“小怪物,小怪物,大家都知道你是怪物了嘻嘻……”

    他挥舞着胳膊,像演讲者一样对众人激昂道:“快把他抓起来啊!把怪物烧死,不然今天是我……”他神情陡然阴沉下来:“明天就轮到你们了!”

    “我不是。”

    江迟陡然转过身,一把抓住了挥舞到面前的外套,咬着牙重复道:“我不是。”

    我不是怪物,也不是精神病。

    有病的明明是你。

    为什么那些人不怕真正有精神病的人,却要怕他?

    江迟死死攥住外套,剪得干净整齐的指甲攥得发了白。眼神也一点点沉寂下来,戾气笼罩着他的眉眼,使得他的神情看起来格外阴沉又凶狠。几乎不像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年轻病人似乎被吓到了,他眼神惊恐地在人群里搜寻着什么,嘴里大叫着:“妈,妈,怪物要杀我,救我……”

    慢了一步赶到的病人母亲扒开人群,就看到这目眦欲裂地一幕。

    她像护崽的母兽一样冲向江迟,一把将他重重推开,咒骂道:“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怪物,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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