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于巽府这片浩浩汤汤的红尘之中,对这里的人,这里的一砖一瓦再熟悉不过。

    宁行远跪坐在几案前,拿着刻刀和一块灵玉冲他的背影温和地笑着。

    宁不为逆着光背对着站在宁行远面前,抓着门框的手因为过分用力而骨节泛白。

    不能走。

    留下来。

    你回头看他一眼。

    再看他一眼。

    宁不为在心里大声地冲自己喊,声音泣血。

    恍惚间,宁不为真的就想回过头去,好好看一眼宁行远,然后留下来,陪他过完这个年关。

    下一瞬朱雀刀碎片自他手中飞射而出,带着浓郁的黑雾,将眼前身后这些幻象统统击溃。

    再睁眼,只剩诡异粘稠的桃花瓣粘附在四周,花中张开无数血盆大口,花蕊吸附在他全身,血液顺着花蕊流向花朵。

    宁不为眼底闪过几分厌恶,朱雀碎刀将那些恶心的东西统统斩断,直冲前方最大的那朵桃花而去!

    “哇!”一声清亮的孩童啼哭声陡然在空洞的幻象中响起,宁不为出刀的手一僵。

    渡鹿自层层叠叠的桃花中走了出来,怀里还掐着一个嚎哭不止的婴孩,正是宁修。

    宁不为周身顿时杀意暴涨,“把孩子给我!”

    渡鹿笑道:“小少爷,五百年未见,竟然真的是你。”

    宁不为目光冷冽地盯着他。

    “我很好奇,惑心种这么完美,根本无解,你从哪里发现了破绽?”渡鹿好像是在很认真的问他。

    宁不为捏紧了手中的碎刀片,冷声道:“宁行远从来没有留过我。”

    渡鹿一愣,“什么?”

    宁不为抬眼看向他,“你根本不懂。”

    渡鹿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正欲开口,突然后背一凉,猛地往旁边躲开,却还是硬生生地被断刀削去了半根胳膊,怀里的孩子掉了下来。

    宁不为飞身扑了过去,谁知刚碰到宁修的襁褓,旁边的一朵桃花猛地张大了嘴,一口将宁修吞了进去!

    宁不为操控着碎刀要劈开那合拢的花骨朵,却被一柄长剑挡住,刀剑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渡鹿死死挡住他将他逼退好几步,畅快笑道:“我早便看出你经脉尽断修为全失,你现在就是一个废人,不过是靠着几片碎刀里的灵力在强撑而已!宁乘风,你打不过我!待灵力耗完就是你的死期!”

    宁不为被他逼退到那些桃花组成的墙壁前,趁他全力对抗着渡鹿,那些花蕊缠绕成刃,猛地刺穿了他的脚踝。

    宁不为脸色骤然一白,死死地咬住牙,积聚灵力一把将渡鹿掀开,另一块刀片斩断了那些花蕊,不退反进直冲渡鹿而去。

    渡鹿一边提剑抵挡一边高声道:“你可要快一些了,不然你那宝贝孩子马上就要被闷死在花里了!”

    宁不为眼底的猩红骤然四散而开,两片碎刀交织在一起绞住了渡鹿的长剑,转头去寻困住宁修的花苞,然而那些组成墙壁的桃花在不停地移动,让人眼花缭乱,他根本分不清宁修被困在何处。

    连破三朵,里面都是空荡荡的,宁不为一边抵挡渡鹿的攻势一边单手结印,渡鹿还在不停的拱火,“小少爷,你不是修的无情道么?怎么还对着一个奶娃娃牵肠挂肚?”

    渡鹿趁他不备,一剑刺穿了他的肩膀,“哦,也是,宁行远说你修不成无情道,他说你总是心软。”

    “哈哈哈哈,他说你这种无情无心的魔头心软,可真是太好笑了!”

    “你放着好好的魔头不当,偏偏要和那妖藤一起来我临江城行侠仗义,还真是跟宁行远一样道貌岸然令人作呕!”

    宁不为一把攥住了剑身,以血飞快画符,渡鹿见势不好便要撤,然而不等他退,那柄插在宁不为肩膀里的剑倏然炸开!

    顿时周围血肉四溅。

    宁不为趁机将另一只手中的印拍向地面,空气中霎时弥漫起浓郁的香气,粉雾散开遮挡住了视线。

    渡鹿在一片雾气中找不到他的人,大声笑道:“别再负隅顽抗了,你的灵力已经耗光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给你个痛快!”

    他闭上眼睛,指间血符闪烁,耳朵边传来宁修细小微弱的哭声。

    宁不为猛地睁开眼睛,两块朱雀碎刀一击一护,将那朵不起眼的桃花轰然劈开,宁修的哭声顿时清楚了起来。

    他飞身过去,伸手要将嚎哭不止的宁修抱起来,后背陡然一凉,一阵剧痛自心口传来,他有些僵硬地低下头,染血的长剑穿透了他的胸膛,剑尖染着温热的血,滴滴答答落在了宁修的脸上。

    宁修水汪汪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宁不为的心口,吓得忘记了哭,急得冲宁不为伸出自己的小手,声音里全是惊惧,“啊!啊啊!”

    爹爹!爹爹!

    宁不为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伸手捂住了宁修的眼睛,想要说话却呛咳一声,喉咙间全是血沫。

    “没事……别怕。”

    第20章 临江(十)

    血滴在宁修的嘴边,他下意识要去舔,却听见了宁不为沉重的呼吸。

    眼睛被捂住一片黑暗,他却因为感受到爹爹的气息没有感到害怕,他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宁不为的小拇指。“啊~”

    爹爹~

    宁修察觉宁不为遇到了危险,下意识地想去找白白帮忙。

    白白那么厉害那么暖和,每次他不舒服都会去找白白,被他抱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他要带爹爹去找白白要抱抱,白白抱抱爹爹,就不难受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出不去,宁修急得快要哭出来。

    白白!救爹爹!

    他们的灵识被困在幻阵之中,灵识根本就出不去,而宁不为之前能离开,全靠他对晏兰佩这幻阵的了解和不要命的胆子,宁修一个小孩子的灵识根本离不开这里。

    “啊~”宁修还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进了他耳朵里。

    疼得意识模糊的宁不为陡然惊醒过来。

    渡鹿志得意满道:“你在晏兰佩的幻阵中布下那噬魂阵又能怎么样?现在是在我的惑心阵中,不知道那妖藤舍不舍得离开活着的宁行远呢!”

    渡鹿以为宁不为灵力耗尽,不再惧怕于他,猛地抽出了长剑,宁不为吐出一口血跌落在地上,却还要伸手将宁修抱进了怀里。

    宁修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爹,他爹嘴里全是血,还有空冲他笑,“爹没事。”

    “呜呜……”宁修呜咽了一声,小脸皱成了一团像是在用力。

    宁不为捂住不停涌出血的嘴,呛咳了好几下还要坚持笑话他,“你个灵识……拉不出屎来的。”

    宁修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憋得,小脸通红。

    “呵,不过是块骨头化的小妖物,你还真把他当成儿子了。”渡鹿嗤笑一声。

    宁不为撩起眼皮冷冷看了他一眼,“你……懂个屁。”

    渡鹿脸色微沉,正准备一剑结果了他,宁不为掩在袖中的手血符微闪。

    谁知就在此时,那桃花凝聚而成的墙壁被人由内而外破开,晏兰佩脸色苍白地冲了出来,哇得吐出了一口污血。

    渡鹿见他出来,宁不为半死不活不足为惧,便将注意力便放到了晏兰佩身上,冷笑道:“你竟还舍得出来?”

    “利用已死之人,渡鹿,这就是你的本事。”晏兰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看向他身后的宁不为,见他浑身是血脸色一变,抬手就要将宁不为送出幻阵,却被渡鹿拦下。

    无数桃花凝聚成鞭与绿藤缠绕在一起轰然炸开,那墙壁裂开了几道口子,依稀能看见被困在里面神色迷幻的冯子章几人。

    晏兰佩破开挡在眼前的无数桃花,直取渡鹿面门。

    晏兰佩破开自己的惑心阵便消耗过多,而渡鹿已经吸收了幻境之中其他修士的灵力,轻轻松松就挡下了这一击。

    桃花花蕊瞬间抽条变长,化作无数利刃刺穿了晏兰佩的四肢,晏兰佩痛呼一声,无力地跪到了地上,浑身的血液与灵力顺着那半透明的花蕊飞速流失。

    由晏兰佩操控的幻境大阵因为主人实力大衰而逐渐消散,反而让惑心阵占据了主导。

    晏兰佩愤怒道:“这生花术是宁行远教给你保命用的,你却将它变成了惑心邪阵!”

    “这说明宁行远教给我的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渡鹿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旋即得意道:“还是我改的好,你看看,不管是修无情道的人还是你这本就无心的妖,还不是因为一个死人就败在了我手里?”

    “若是单打独斗我打不过你们,可宁行远……他站在我这边啊。”渡鹿似乎要将这几百年的愤怒都一并发泄出来,抬起手臂大声笑道:“看看!他死了还要影响你们的道心,他死了还要为我所用!哈哈哈哈!”

    晏兰佩死死地盯着他,“你本是参州一无名乞儿,若不是宁行远收留你,你早冻死在寒冬烈雪中了!宁家给你吃给你穿,宁行远将你养大,你要修道他便收你为徒亲自教导——”

    “你说得好听!他不过是个惯会演戏的伪君子!”渡鹿愤怒到眼眶通红,“他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说着收我为徒,实际上还是将我当成下人!我一个亲传弟子不仅比不上宁乘风这个旁支来的天煞孤星,甚至还比不上你这么根妖藤!”

    渡鹿的声音里带着怨愤,“他从未将我当成过徒弟,对我的好也不过是虚情假意!既然如此他当初何必救我!?”

    “他心善救你!他将你养大!他从沉月山下去时还说要将回春阵传授给你!”

    “可是你却伙同外人内外勾结陷宁行远于不义!”晏兰佩竟是生生扯断了那些花蕊从地上站了起来,浑身浴血,声音恨到泣血,“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渡鹿愣了一瞬,旋即怒道:“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将回春阵传给我!?不可能!你骗我!”

    “他就你一个亲传弟子,你还想他怎么样!?”晏兰佩眼里满是恨意,“我亲眼见你杀了宁行远!”

    原本安静调息的宁不为听到这里猛地睁开了眼睛,死死盯着晏兰佩,“你说谁杀了宁行远?”

    “就是他!渡鹿!”晏兰佩指着前面的人,“那日我从沉月山上下来,亲眼所见!”

    “不是我!”渡鹿登时大怒,“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怎么会杀他?我只是——”

    “我亲眼所见难道还能有假!”晏兰佩盯着他,周身爆发出一阵强劲的光芒,“今日你必死无疑!”

    晏兰佩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晏兰佩毫不惧战,惑心阵中无数桃花陡然暴涨,柔和的花叶化作了尖锐锋利的巨刃长鞭,裹挟着浩荡灵力集中冲晏兰佩攻来,摧枯拉朽带起狂暴的波动。

    宁不为不顾心口的剧痛,抱着宁修在不断突出变换的惑心阵和花刀中纵横腾跃,还要顺手在脚下拍符,血染透了包裹着宁修的襁褓。

    “宁行远口口声声说视我为亲传弟子,转头却要将我祭阵!”渡鹿愤怒的控诉响彻整个幻境,“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怎么到了你们口中就变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信口雌黄!”晏兰佩恨声道。

    然而愤怒中的人哪里会细想那么多,整个惑心阵已经千疮百孔,无数利刃如潮水般席卷向中间的晏兰佩。

    晏兰佩已然力竭,无数藤蔓黯淡下来呈枯萎之势,明显是抵挡不住。

    千钧一发之际,无尽符文层层叠叠于他面前展开,那些符文上面散发着纯正雄浑的绯色灵力,璀璨如星,化作牢不可破的屏障替他挡下了那一击,又因为力竭而倏然溃散。

    站在角落里的宁不为心神俱震,抱着宁修的胳膊在轻微的发抖。

    其中一块还算完好的朱雀碎刀表面已经出现了裂纹,里面残余的灵力丝丝缕缕地泄露出来,却溃而不散,缠绕在他和宁修身上不肯散去。

    甚至自发地往他心口处的伤汇聚而去替他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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