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大阵失败反噬,被他救下的人变成了半藤半鬼的傀儡,被赶来的修士误以为妖邪,统统诛杀殆尽。

    晏兰佩心中大恸,要去阻止他们,可反噬太过,无数藤蔓化作枯木,自此修为尽失,灵识湮灭,他变回了一株普通的藤蔓。

    眼前的画面溃散成点点星芒,宁不为回神,便见心衰力竭的晏兰佩坐在地上,半截身子都化作了黑色的枯藤。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又生出了灵识……在一无名山间修炼,借助一陨落前辈留下来的灵物……那人姓晏,我便斗胆借她姓,自取兰佩之名……直到半年前,我偶然间得了块朱雀刀的残片,才化形成功……便来找渡鹿报仇……”

    宁不为神色微动。

    “五百年间他修为大涨……还创了什么四季堂……利用宁行远之前教他的生花术要将人变作他的傀儡……”晏兰佩自嘲一笑,“同我那失败的回春阵倒是……如出一辙……”

    “城内的人都被下了惑心种……我不想救他们,甚至还想吸取他们的灵力……”

    “当年宁行远救了那么多人,到头来……他们恨他怨他,死后奚落他……我不想做好人了……”

    “可我看见了你,我以为我看错了……他们、他们都说你入了魔,一年前死在了星落崖……我不信……”

    “偏偏你谨慎得很,不管我用藤球怎么试探都不肯露马脚……若不是那解笼印我还真不敢断定……我知道你讨厌我……你从小就不喜欢我……”

    宁不为下颌紧绷,面色苍白地望着他。

    晏兰佩笑了一声:“不过没关系……你都看到了,是宁行远故意使坏……”

    “我们逗你玩……你就爱较真……”

    “乘风,我很喜欢你的……”晏兰佩笑着看他,声音逐渐虚弱,“那么点的小娃娃,都长这么高了……还这么厉害……”

    “比你哥高……宁行远这个骗子……”晏兰佩的意识已经快要消散,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半年前,我得了块朱雀刀的残片……还有从你身上拽下来的那块……你怎么能随便丢孩子呢……无情道也不是这么个修法啊……”

    城外轰然作响,整个藤蔓凝结而成的屏障坍塌了大半,晏兰佩猛地吐出了口血,伸出手来,掌心躺着颗枯败的的种子。

    “你哥……被我埋在了沉月山底……我死后,把我们埋在一处吧……”

    宁不为冷冷盯着他,不肯接。

    “你总是这么倔……”晏兰佩笑着将种子塞进了宁修的襁褓里,凝聚了最后一点灵力,化出了片指甲盖大小的玉色叶片,挂在了宁修脖子里。

    “孩子三魂七魄不稳……这玉片能帮他暂时稳一稳,顺便将玲珑骨的气息遮掩……就当……给孩子的见面礼……”

    “乘风,你要好好的。”

    那只落在宁修襁褓上的手,也渐渐化作了枯木。

    终于再无声息。

    宁不为抬起满是血污的手,碰在了那块化作枯木的手上。

    一滴滚烫的水滴在了宁修脸颊上。

    宁修正攥着那只玉色的叶片塞进嘴里啃,被那滴滚烫的水珠吓了一跳。

    他还太小,尚且不懂得人世间的生离死别,呆呆地望着宁不为紧绷的下颌,发出了一声疑问:“啊?”

    话音刚落,那铺天盖地的枯藤统统化作了齑粉,城外的长剑终于凝聚起了最后一击,却在碰到藤蔓的刹那被柔柔接住。

    无数碧绿藤蔓的幻影在破败不堪的临江城缠绕流连,化作藤蔓的傀儡,幻阵中神魂俱灭的修士,被废墟压死的凡人,生死不知的无数人……如同时光倒退,又似大地回春,在漫无边际的绿色灵力下死而复生,轻柔地放在了地上。

    如同一切从未发生过。

    城外的众多修士愕然静立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褚白震惊道:“是早已失传的……回春大阵。”

    年轻的修士不明所以,听闻过甚至亲眼见过宁行远的年长修士俱是震惊诧异。

    当年不到百岁便跃居天机榜榜首的修真天才宁行远,朱雀刀法出神入化,回春大阵声名远播。

    一手朱雀斩百邪,一手回春复万生。

    两片朱雀刀的碎片落在了宁不为的手中,同另两块满是裂纹的碎刀片摞在他掌心,里面澎湃的灵力顺着他的伤口将他快要破碎的丹田勉强拢住,免得让他爆体而亡。

    那灵力甚至比整个回春大阵消耗的还要多,就像是对自家孩子无声的偏爱和纵容。

    躺在地上的无数修士幽幽转醒,如同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大梦。

    冯子章看着死而复生的韩子杨和子宋子陈两位师兄,眼眶一红,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扑进了大师兄怀里,嚎啕大哭涕泗横流。

    刚醒过来的韩子杨还一脸懵,就被自家师弟扑了个踉跄,抹了一身眼泪。

    褚荪看着活过来的同门和长老,感慨万千,褚信则比他更为坦诚,直接蹦了起来。

    成衣铺的老板娘看着变成废墟的铺子,摸了摸身上破烂的衣裳,身上却没有一处伤口。

    店小二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和自家婆娘喜极而泣。

    本以为在幻境中必死无疑的修士错愕地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灵识,想起自己在环境中失去理智般的行为,面面相觑。

    卿颜和百羽禅师对视一眼,死里逃生,俱是怅然苦笑。

    无数惑心种自他们身上脱落,化作了齑粉在风中飘散而去。

    城外的修士涌入临江城,找寻着各自的门人和亲人,死里逃生,再度重逢,人们总是有许多话要说。

    绿意弥漫了整个临江城,又在无数惊喜哭声中悄然散去。

    宁不为冷眼看着众人,将宁修襁褓里那颗枯萎的种子同朱雀刀碎片一起放进了怀里。

    晏兰佩每每施展回春术均都是失败,却在将死之际终于成功了一次。

    救了一群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宁不为抱着宁修挣扎着起身,自热闹的人群中穿过,孤身缓步走向城外。

    ‘渡鹿死有余辜,但我也没有救梅落雪和那群抢宁修的人。’

    ‘我做不成坏人。’

    ‘可做好人又实在不甘心。’

    ‘乘风,做人好难啊。’

    晏兰佩渺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随着一声叹息,终于彻底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生者多艰。

    宁不为身后是喧嚣破败的临江城,前面是望不到尽头的长天。

    他抱着宁修,踉跄了一步,已经力竭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跌落在地昏了过去。

    天远地阔,秋风萧瑟。

    日落沉山,淡橘浅紫的晚霞层层叠叠铺洒而开,给这无尽的冷寂平添了几分辽阔的暖意。

    ——

    宁修艰难地将死沉死沉的爹爹拖进了自己的识海,累得委屈到要掉眼泪,窝在褚峻怀里哼唧。

    他爹爹的识海里好吓人,他找了好久才找到了爹爹,但是爹爹警惕地很,根本不让他靠近。

    好在他爹爹昏倒了,他才艰难地将爹爹拽进了自己的识海里。

    他再也不要进爹爹的识海里,难受又吓人。

    还是白白的好,暖和又干净,还会给他唱歌。

    褚峻看着被小家伙拖进来了一大团黑雾,身体僵了一下。

    这团黑雾……怎么如此眼熟?

    如果他没认错,这黑雾应当就是两次厚颜无耻盗取他识海中的灵力,胆子大到用神识进他识海,还阴差阳错同他神交的那名修士。

    褚峻有一瞬间想直接一掌劈了这个胆大妄为的混账。

    “啊啊~”怀里的宁修焦急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白白快点~

    褚峻面带寒霜,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家伙,“他就是你‘娘亲’?”

    那次神交虽然仓促,但他也能感觉到对方是名……男子。

    褚峻心底疑惑更甚,一名男子如何给他生了个儿子?

    难不成他闭关多年,已经跟不上修真界的发展了?男人也能生子?

    这一诡异的念头让近千岁的老祖有些头皮发麻。

    “啊~”宁修拍了拍他,不耐烦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白白救爹爹~

    褚峻无奈地捏了捏他的小脚丫,“性子怎么这么急?”

    也不知道随了谁。

    褚峻的目光落在那一大团沾染着血气的黑雾上,想起对方上次临走前对着他的神识揉搓一顿火急火燎地逃跑——

    褚峻:“……”

    显然是随了这一大团黑雾。

    对方已经失去了意识,按理说是不能进入别人识海的,但宁修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人给拖了进来——连带着神识灵识全拽进来了。

    真是个孝顺儿子。

    褚峻抱着宁修,伸手试着往那一大团黑雾里送一些灵力,结果刚一靠近,对方就警惕地浑身紧绷,浑身竖起了尖刺,大有谁敢靠近老子就死无葬身之地的狂暴嚣张。

    褚峻:“…………”

    好凶。

    这团黑雾不仅性子急,还凶残非常,神魂中还带着浓郁的煞气和邪气,血色弥漫。

    对方两次混入他的识海,伪装地十分完美,褚峻回想起这煞邪之气冲天的人竟混入他的识海毫无所觉,饶是他也禁不住有一丝后怕。

    邪魔入体,稍有不慎就可能走火入魔,魂飞魄散。

    若是寻常情况下褚峻看到,通常会将对方视作邪魔外道绞杀。

    可偏偏现在不是寻常情况——

    这邪煞之气四溢的修士和他同处在一个孩子强横的识海中,而且这孩子是他和对方的亲生骨肉,对方毫无反抗之力,还下意识地在保护孩子。

    褚峻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团拒绝他靠近的大黑雾。

    最稳妥的办法,是他即刻出关,找到孩子,然后将此邪魔诛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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