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韶遇一言不发地听他发泄,跟之前一样,等他骂过了,哭过了,就会好很多了。那时候带他去喝杯咖啡,或者泡一下温泉,整个人就会老老实实地,慢慢的就睡了。

    然而,今夜注定跟往常不同。他在听魏佳辰控诉的期间,听到不远的那一排木箱后面,传来一声微弱,但是无比清楚的,易拉罐落地的声音。

    谁!

    魏佳辰也吓了一跳,他之所以敢这么大胆地说这些话,是笃信了这个白天拍戏晚上封锁的地方没人。但如果真的有人的话,那他刚刚说的话

    是你?

    等钟韶遇把人从箱子后面揪出来,他狠狠吃惊了一下,紧接着是愤怒:你怎么进来的!

    然而,比他更愤怒的是白孟华本人。为了躲避搜查而不敢住酒店导致全身都脏兮兮的,原本见陆至晖那天穿的体面的衣服现在也皱巴巴的糊了一层黑色的泥,而正因为脏,他的眼睛才更如擦亮的剑一样,锐利,闪着刺眼的锋芒。

    是你在害俊俊。

    他把所有的话都听去了,包括从新闻里看到的,白彦被绑架的原委。

    如果此刻站在面前的是陆至晖或者白彦,魏佳辰是会惧怕的,但是,现在他面前站的是一个坐了二十年牢早就跟社会脱节的半百老人,这情况,可就大大不同了。

    更何况,他现在手里还有这个人的把柄。

    于是他轻蔑地笑了一下,示意钟韶遇把人放开,怎么,从来没有尽过父亲责任的白孟华,现在良心发现,要来护儿子了?

    白孟华指着他的鼻子,颇有当年上课的气势:你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居然学这些害人的招数,你家里人怎么教你的?你受过教育吗!

    我没有家人!我唯一的家人现在躺在监护室里,昏迷不醒。呵,我相信白彦现在跟我也是一个想法吧,虽然有活着的家人,但是他一点也不想跟你相认。

    这是我白家的家务事,你没资格插嘴!你欺负到我儿子头上了,就是欺负我!你这种,这种社会的渣滓,放到旧社会里就是要给人乱棍打死的!

    白孟华瞄了眼身侧钟韶遇,又指着魏佳辰道。你别以为做的坏事没人知道。我已经把你刚才的话录下来了,识相的赶紧放我走,我安全了自然会删除。否则,我现在立马发给陆女婿,让警察来抓你!

    魏佳辰的脸沉了下来,把手机给我。

    痴心妄想。

    白孟华攥着手机,虽然他还不怎么会用智能机,但是录音这种简单的操作他还是会的。即便没有陆至晖的微信,不能传输文件,但他为了脱身,也要装出马上能够联系陆至晖的样子。并且在钟韶遇准备动手抢手机之前把屏幕按亮。

    别动!不然我马上发给他!

    韶遇别动!魏佳辰慌了,强行镇定下来问,我们怎么做,你才肯删?

    你们两个都去最边上站着,我安全离开这栋楼之后,马上就删。

    我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走之后又把录音交给警察,我岂不是把自己送进牢里去了?

    魏佳辰灵机一动,往前探了一步,我这里有样东西,可以让你沉冤得雪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多地方都降温了,大家记得添衣~

    第124章

    夜色漆黑, 连带着天上的月亮也没什么亮度。

    一栋废弃的大楼里, 天台上更是又黑又冷,人往那儿一站, 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团影子,以及模糊的一点轮廓。

    录音在寂静的夜空播放,在偌大的一座城市里, 这破旧一隅的声音显得格外微弱,就如大沙漠里的呐喊, 顷刻就被吞噬,听不到回音一样。

    白孟华的身体开始颤抖,并非因为寒冷, 而是因为郁结在心底的某种情绪终于得以抒发,被积压在黑泥深处的石头终于有希望重见天日的情愫。

    无欲则刚,人在无欲无求的时候是没有破绽的。相反,一旦有了想要的东西, 想守护的东西, 人就变得有弱点, 好拿捏了。

    录音这是谁说的话?你是怎么拿到的!他的声音也在发抖。

    魏佳辰看他如此看重这个东西,心里更加有底,怎么拿到的你就不用管了。你只用知道, 这个录音, 是帮你伸冤最有力的证据。而说这些话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你要想翻案, 洗掉背负在身上这么多年的冤屈,就只有靠它。

    白孟华扎实地呼吸了一口冷空气,你,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我儿子是大明星,女婿是大老板,他们什么做不到?怎么轮得到你来在我面前说三道四?

    魏佳辰当然不允许他有回去找白彦的想法,他们的本事的确比我高,但也要看他们想不想干。别忘了白彦对你是什么态度,你那天在大路上喝醉酒了骂的又是谁?他恨不得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怎么可能花功夫帮你翻案?

    住口!我儿子再不好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俊俊本来好端端的一个娃娃,居然被你三番五次地整,你,你这种社会的败类,你就该在大牢里面蹲一辈子!我,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来逮你这个绑架犯!

    你报啊!魏佳辰往边上走了好几步,把录音笔伸到半空,你报警我就马上把录音笔摔下去。你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魏佳辰虚了虚眸子,放缓了语速,其实呢,我还是挺理解你的,人生在世,就是为的一口气。尤其是你们这些知识分子,把名节看得比谁都重要。你的人生本来一片辉煌,却被两个女人给毁了。你被冤枉坐了二十年的牢,但凡能有一点儿能证明清白的机会,你豁出性命也会去争取。而现在,你不用拿命来换,只需要把手机给我,马上就可以沉冤昭雪。这笔交易,难道不划算吗?

    白孟华被他说动,但猛然又想起当日离开时白彦的眼神,那种明明对他抱着希望,却又黯淡下去的眼神,是他一辈子都弥补不了的。

    胡说八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才是这笔交易最受益的人。现在警察抓你就差一个证据了。白孟华扬起手机,这就是证据!如果我删了,你就又能对俊俊为非作歹。我虽然不是个好爸爸,但也绝对不可能去害自己的亲儿子!

    魏佳辰见他还在坚定,于是眸子一转,眼神变得嘲讽:

    白孟华,别跟我说,你离开了你儿子二十年,现在又想做一个好爸爸?你以为,你为他做这些,他知道了,就会原谅你么?我为人子,没有爸爸究竟是什么感受,我最清楚。我的家庭不完整,我在学校会被人看不起,会被人笑,别人的爸爸来接他们的时候我只能一个人回家。没有爸爸会被认为教育有残缺,家长会让他们的孩子疏远我孤立我。就算老师出来制止,开口第一句也是他没有爸爸,大家不要欺负他。

    你以为你是受害人,你惨,但是当年要不是你出轨,那个女的会有可乘之机吗?那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呢?我们什么都没做就要遭遇这种飞来横祸,就要承受因为你们大人的错误带来的惩罚。你以为白彦会原谅你么?别说你找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钱,你就算跪在他面前磕头认错他也不可能原谅你!你承受了二十年的牢狱,他承受了二十年的人间炼狱。你以为你现在为他做一点事情就弥补了么?

    你,做,梦。

    魏佳辰的话仿佛一头野兽,在白孟华的身体里撕咬,一块一块,连皮带肉地撕扯下来,骨头也要一并嚼烂。风一吹,大大小小的伤口就跟撒了盐似的,一齐叫嚣着疼。

    绝境之下,人是会失去理智的。即便是一头遍体鳞伤的年迈的野兽,也会张开獠牙,发疯一样从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只见白孟华突然朝魏佳辰冲去,一边叫骂一边去抢录音笔。

    把东西给我!他的眼珠子猩红,仿佛要把魏佳辰撕成碎片一般。

    魏佳辰不敌他突然的冲撞,连退了两步,差点从一米高的护墙上摔下去。

    啊!你疯了?放手!

    你这个渣滓!败类!该坐牢的是你!老子马上就送你去警察局!

    尽管在牢里待了二十年,白孟华骂人的词汇也仅停留在渣滓和败类上面。他一手扣着魏佳辰攥着录音笔的手,一手掐着他的脖子。

    钟韶遇眼疾手快,即刻冲上来制止他,三人紧接着扭打在一块,地上的积灰很快扬了起来,漫了半人高。

    放手!放

    老子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意!你这个渣滓!松手!把东西给我!

    白孟华掐脖子的手是拼了全力的。不多时,魏佳辰的脸已经成了猪肝色,呼吸也变得浅薄。钟韶遇眼见不对,连忙在白孟华的手腕处狠狠劈了一记手刀。钳制终于松开,然而,闭着眼挣扎的魏佳辰并没有收力,抵在白孟华肩膀处的手下意识用力。

    这一推,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啊

    被乌云挡去了大半的月亮终于又挪了出来,给原本黑暗的地方铺了一层淡淡的光,模糊的物体轮廓也终于变得清晰。地上有暗色的液体缓缓流动,在碎砖头底部逐渐晕开,像水缸裂开了一条缝似的,水渍的面积越来越大。月光渐盛,亮到足以分辨物体的颜色。而流动的液体已经蔓延了不小的一片区域。

    血

    清晨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虽然不大,但也足够在空气中听到雨水击打地面的声音。

    卧室里,陆至晖刚挂断电话,被西装包裹的矫健的身体异常显得无力。他呆滞了几秒才放下手机,喉结不正常地滚动了两下,勉强把刚才的交谈消化。

    先生,你看我这身怎么样?黑色的,是不是比刚才那套正式点儿?唉,但这样会不会有点太刻意了?你平时去找常警官穿的什么啊?我再换一件得了。他这次帮我们翻案挺不容易的,我们待会儿请他吃顿饭吧?

    白彦从衣帽间钻出来,一边扯着衣服下摆一边照镜子,显然对身上这套不怎么满意。今天常万宗要成立特别小组翻案,他们是要过去再做一次笔录的。

    陆至晖看他满怀期待的样子,心里跟扎了刺一样难受。

    彦彦,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白彦听出他话里的沉重,拉扯衣服的动作慢了下来,怎么了?

    陆至晖走到他面前,把手放在他肩上,你要有点心理准备。

    陆至晖不是一个啰嗦的人,能一句说完的话不会拆成三句来说。除非这个消息,真的会让白彦吃不消。

    白彦脸上的轻快瞬间消弭,整理着装的手垂了下来,你说。

    西郊一处废旧的大楼发现了一具尸体,经过初步判定,是伯父。

    嗡!

    你说什么呢?白彦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万宗他们已经过去了,他刚才亲自给我打的电话。

    言外之意这是真的。

    白彦只觉得脑袋里敲钟似的响了一下,两条腿紧接着就软了,骨头仿佛也被抽去,腾然瘫了。

    彦彦!陆至晖连忙把他扶住,带他到邻近的沙发坐下。

    白彦的脑袋嗡嗡作响,好半天才找回神智,嘴巴开了合,合了开,想说什么,但是嗓子眼就像堵了沙子似的,只能发出沙哑的残破的音节,说不出话。

    陆至晖将人抱着,不断搓着他的手臂,我在这儿,没事的。

    白彦好不容易能说话了,开口的瞬间,眼泪唰的就掉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陆至晖尝试用平稳缓慢的语调帮他调整,万宗他们正在比对DNA,做进一步的确认。但是,作为他的亲人,我们需要去跟警方交接一下。我陪你去,好吗?

    白彦好像丧失了情绪似的,整个人都变得苍白又虚弱。许久之后,他靠着陆至晖点了一下头。

    嗯。

    一个小时后,白彦和陆至晖赶到现场,常万宗刚成立的翻案小组还没动手,就不得不分一部分人来调查白孟华的死因。他见到二人之后,说了很长一段话,而白彦听进耳朵里的只有一句:

    我们有理由相信,白孟华死于他杀。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的大家都好厉害啊已经猜出来了,我瑟瑟发抖,怕剧透又不敢回

    第125章

    跳楼自.杀的人通常会面部朝下, 双眼闭合。而白孟华却是面朝上掉下来的, 并且睁着眼睛。这表明他死前并没有接受死亡的心理准备。而且我们还从他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四百万的支票,证明他也并非走投无路, 这些迹象都表明,他没有自杀的动机。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 他是被人推下来的。

    常万宗的经验丰富,尽管还没有验尸, 很多东西已经被他推理出来了。

    二位,白孟华最近见过你们。为了了解情况,请跟我们回警局做一下笔录。另外, 我也不会排除有当年那个案子的人牵扯了进来。所以,我会叫人把他们带回来审问,同时,细查当年的真相。

    审讯室很小, 一张窄窄的方桌, 几张椅子。对面的警察一个问话, 一个做记录。

    白孟华随身的东西都被警察用透明的自封袋装了起来,他身上除了那张支票,还有一个钱包。坠楼的时候掉出来了, 故而是摊开的, 所以,他清晰地看到夹层里的他的照片。是二十岁举办生日会的时候拍到的,他带着一个米奇的毛线帽子, 眼睛笑得弯弯的,在人群里很是耀眼。

    照片是从大合照上剪下来的。分明只有一张纸的薄薄的厚度,却被他放了五年也没坏,只在边缘的地方有点磨损,想来是经常拿出来的缘故这是在监狱里,白孟华从一张报纸上剪下来的。

    白彦盯着那张纸,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喉咙里仿佛卡了刺,胀得几近炸裂。警察问什么,他答什么。包括白孟华什么时候出现,包括他的心情从开始的愤怒到知道白孟华可能无辜时的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好像过去了一整天,但又好像只有一小会儿。最后出去的时候,他累极了,像跑了五公里那么累。

    回去的时候,陆至晖开车开得很慢,说话也慢,万宗增加了专案小组的人手,现在两个案子一起查,所有跟白孟华见过面的人都会叫来审讯。后续可能还会叫我们过来。

    白彦弓着背,安全带在他身上宛如枷锁,他垂着头,盯着裤子上的一点灰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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