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回来,进了禁军殿前司,做过三年的殿前指挥使。

    云琅老往端王府跑那些年,没少被老御史暴跳如雷地堵门,多半都是靠连胜替他瞒天过海、蒙混过关。

    “正门不能走。”

    玄铁卫凝注他半晌,侧开头,向旁边一指:“西门入。”

    云琅点点头,朝西门走过去。

    待斩死囚,在监牢内必须铁镣重锁。御史台纵然尽心尽力,也摘不掉云琅的铁铐。

    镣铐都是上等精铁打造铸成,冰冷粗砺,沉甸甸压着手脚。

    云小侯爷和那些皮糙肉厚的死囚差得远,逃了五年,身形又早比当年京城里锦衣玉食单薄了许多,腕间已被磨得伤痕累累。

    他手腕白皙瘦削,被木枷牢牢禁锢着,宽大囚衣下腕骨清晰分明,衬得伤处血色格外显眼。

    西门的仆从去禀报王爷,玄铁卫停在门外,沉默良久,霍然出刀。

    云琅不闪不避,凌厉刀风劈面掠下,狠狠刮过眉心,臂间紧跟着微微一沉。

    木枷应声碎开。

    仆从从府里小跑出来,将门敞开。玄铁卫收刀还鞘,挥手领属下牵过马车,进了王府。

    -

    府里远比想的清净得多。

    当年重修王府,先帝一再升格规制,礼部尚书三代老臣脾气古板,险些气得辞官告老还乡。京城传说,琰王府白玉作底琉璃为瓦,屋里堆得全是奇珍异宝,地上铺的都是铜钱金子。

    自端王过世后,云琅就再没进过王府。只当坊间传言夸张离谱,一路走过来,才发觉传言也有传言的道理。

    雕梁画栋都还在,前府后园,一进富丽堂皇,二进秀丽幽深,曲廊亭榭,远比寻常王府气派。

    云琅被人领着,穿过大半个王府,带到了处格外不起眼的偏殿。

    “王爷说,他还有棋局未了,脱不开身。”

    下人引他入门,在殿中坐下:“请云公子在此稍待。”

    室内暖意融融,大概是烧了地龙取暖。云琅顺手换了个暖炉抱着,正在研究太师椅的木料,闻言抬头:“什么局?”

    下人一板一眼:“棋局。”

    “打搅一下,你这里真是琰王府?”

    云琅撑着桌沿,向窗外看了看:“琰王萧朔。从玉,炎声,琰琬的琰,意思是美玉的那个……”

    “不是。”下人道:“琰圭的琰。”

    云琅微顿,收回视线。

    下人朝他一拱手,出了门。

    云琅扶着桌沿,站了一阵,低头笑了下。

    他放下暖炉,捞住镣铐叮当作响的铁链,攥在手里,慢慢坐回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

    琰圭九寸,专伐不义。

    有背德、弃义、行卑、信劣者,使诛讨之。

    云琅深吸口气,闭上眼睛。

    从御史台到刑场铡刀底下、再一路到琰王府,他脸上始终带着的笑意终于一点点淡了。

    他向后靠进椅子里,抬手捏了捏眉心,肩背又撑了几息,也一点点、无以为继地松懈下来。

    琰王府很安静,偏殿就更安静。窗外连走动的声音也没有,偶尔能听见几声鸟鸣,和越来越凛冽的风声。

    云琅侧过头,隔着窗纸向外看了看。

    暮色已经极浓,天阴沉得动辄能扑面压下来,灯笼下面已经隐约能看见细碎雪粒,被风卷得毫无章法。

    这场雪已经憋了几天,迟早是要落下来的。

    云琅未雨绸缪,把暖炉往怀里抱了抱,扯了条厚实的裘皮搭在腿上。

    他认识萧朔的时候,人们还不会或恭敬或畏惧地叫一声“琰王”。

    先帝还在,先皇后还是云家实际的当家家主。他从小被抱进宫里养着,仗着先帝先后龙爱无法无天上房揭瓦,那天刚好看见了端王带进来的小皇孙。

    先帝为人宽善,又已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其实并不太过要求诸皇孙学业。但萧朔不知天资不好还是开蒙太晚,即使在皇孙之中,也全然算不进中上。

    不要说下棋,书都读不好。半点没能随着父亲的天赋过人、骁勇善战,涨红着脸在大殿之中站了半晌,磕磕绊绊背了篇《孟子》,勉强练了一套军中拳法。

    练到一半,脚下踩着个栗子没站稳,一头栽在了地上。

    云琅有一搭没一搭地想,没绷住,笑了一声。

    小皇孙粉雕玉琢,穿着鼓鼓囊囊的厚实夹袄,摔得灰头土脸茫然怔忡。

    故人往事,依稀还在眼前。云琅唏嘘一阵,往囚衣夹层里摸了摸,翻出个从御史台搜刮的栗子,正要捏开抛进嘴里,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云琅捏着栗子,张着嘴,愣了下。

    门外,甲兵卫士漠然森严。

    天已黑透了,掌了灯,光从廊间投过来,在屋内落下分明人影。

    一别经年,琰王身形轩峻,墨衣压着层叠金线,血红内衬映在灯烛下,翻出一片黑峦一片血海。

    萧朔背着光立在门口,眉目阴鸷,视线冷冷落在他身上。

    5、第五章

    云琅手一松。

    栗子掉在地上,滚了两滚,落进暗影里。

    这不是他第一回看见袭爵后的萧朔。

    当年端王殁后,萧小王爷被接回京,先帝亲自给行的冠礼。禁军围拱、文德殿前百官朝贺,声势传遍了整个京城。

    云琅趴在钟楼顶上,远远看见了一眼。

    皇族加冠不按年纪,出阁方能开府主事,萧朔那年满打满算也才十八岁。

    旦夕惨变,端王府一案后,小王爷第一次现于人前。立在一片升平歌舞奉承恭贺里,被层叠繁复的华贵礼服压着,漠然由着礼官指引。

    眉宇间已透出分明冷郁。

    云琅回神,把暖炉往怀里揣了揣。

    他抱着暖炉,在怀里焐了一会儿,重新坐直,目光落在萧朔身上。

    佑和二十七年。

    端王平反,萧朔袭爵,皇后惊痛忧思过度离世。

    京城漫天飞雪、滴水成冰,六皇子奉皇命彻查端王冤案。

    萧朔封闭府门,不迎拜访不受贺礼。他在王府外站了三天,拎缰上马,掉头回了北疆。

    都是那一年的事。

    第二年,端王案沉冤昭雪,镇远侯府一朝倾覆。云琅从京城脱身,潜回朔北,经潼关一路逃进茫茫秦岭。

    那之后的五年,云琅再没回过京城。

    ……

    云琅揉了揉手腕,放下暖炉,捞住腕间坠着的镣铐锁链,撑起身。

    知道萧朔就是那个京城谈及色变的“阎王爷”,云琅忧心了一路,生怕小皇孙这些年出落得青面獠牙、眼似铜铃。

    如今看来,倒也变得不多。

    萧朔天赋异禀,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十来岁时就比他高出半个头,眼下看只怕也没差出多少。

    单论相貌,变化也并不大。

    轮廓更锋利了,气息更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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