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曹富贵眉花眼笑地逗他。

    小乔眉毛一横,认真道:“听你的。”

    “哈哈哈!好,真听话。”曹富贵摸了一把小乔的软毛,笑嘻嘻地说,“我们家还有点吃的,队里像老酒伯那样的,都快断顿了,能帮当然就帮一把,乡里乡亲的么。可惜栗子也不多。”

    说起栗子,曹富贵倒是隐约想起炼庐里似乎有几个军粮的方子,扫眼看过记不太清了,回头倒是可以研究研究。看看身旁的小乔,他还是老老实实地低头捡地上掉落的熟栗子,带回去给石队长看。

    小乔忙也弯腰帮着捡。手头没什么装东西的物事,栗子尖刺扎得富贵哥呲牙咧嘴,嗷嗷直叫,大黄早就驻足在外围,怎么都不敢进来了。

    小乔一看不行,到四周转了圈,扯下把藤条树枝,快手快脚地草草编了个筐,递了过去。

    “喔哟!你这手当真是灵巧。”

    曹富贵高高兴兴地接过,拿根树枝当扫帚,把一堆扎手的毛球都扫进了筐里,趁着小乔低头帮忙捡果子,他又偷偷往炼庐里扫了不少毛栗,打算回去试试各种新方子。

    带着小乔和大黄,深一脚浅一脚地背着箩筐下山,回到家中,天已擦黑。

    宝锋幽怨地等在大门口,仿佛一尊望夫石,看到大哥回来,他惊喜地蹿起来,一边大喊,一边回屋报信。

    今朝下午屋头来了几批亲戚走动,他叫了好多声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拿到几只红包,拆开了总共才两元钱,实在伤心。本来想着还要到伯伯大小阿爷们屋里去拜年,再讨几只红包来,偏偏大哥跑得不见踪影,阿奶说要明朝等大哥一道去,害得他还要晚一夜拿红包。

    曹富贵也不知道小弟的哀怨,见宝锋又奔出来迎人,馋涎欲滴地望向他背上的藤箩筐,他嘴角一歪,悄声招呼:“来,来!宝锋,阿哥给你好吃的。”

    宝锋乐颠颠地跑过来,口水都止不住了,眼珠滴溜溜地盯向大哥的手。

    曹富贵顺手往背箩里一捞,捞出个毛球丢到宝锋手里,宝锋的眼泪顿时就飙了出来:“嗷——”

    二婶正忙着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回娘家,看到儿子咧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身前的地上还有一颗毛栗子,她顿时脸就板了下来:“哭啥?大哥给你好东西,侬个哭包还不知好歹!”

    她转眼望向富贵大侄子背上满满当当的箩筐,脸上笑意柔得要滴出水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去慰问辛苦的大侄子,眼角都没夹一下委屈的儿子。

    宝锋“哇!”的一声抹着眼泪跑了:“……姆妈不疼我了,我再也不要和你们好了!”

    看到满满一箩的新鲜栗子,她是喜得见牙不见眼,连忙帮着侄子把东西搬到了婆婆屋里。

    听说起这栗树林居然在深山里,二婶惊呼起来,连二叔都有些脸发白,阿爷吸着烟筒没说话,深深地看了一眼大孙子。

    看着脸色煞白强自镇定的阿奶,富贵睁着眼睛说瞎话,解释道:“阿奶,这山也不远,那……那户山里人家就住在近旁,没有什么大野兽的。只是路难走些,我走了几趟都熟了,下次带了队里的人一道去,更加不用担心了。”

    阿奶点点头,似是信了他的话。

    倒是二婶脱口而出,问道:“啊?!还,还要告诉队里啊……”

    阿奶的眼光掠向她,二婶尴尬一笑,讪讪道:“也是啊!队里好多人家都要断顿了,乡里乡亲的……”

    自家能吃饱都全靠大侄子,如今有条活路,大侄子想着乡邻,她哪里还好意思只忖自家。

    一家之长阿爷也发话了:“这桩事体,富贵忖得对,能帮总归要帮乡邻。”

    商定明天去三阿爷曹书记屋里拜年时提栗子树林这桩事体,家庭会议便散了。

    阿奶若有所思地留下富贵讲话,打发阿爷先去睡。

    “阿奶?”曹富贵看阿奶不说话,有些惊讶地喊了声。

    阿奶坐在官椅上,身姿端正,神情在昏黄的灯光下却有些恍惚,闻声她微微一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来,招招手,唤了宝贝大孙子坐到自己跟前。

    “阿奶,侬有甚事体要同我讲?”

    张氏摸摸富贵的脑袋,捧起他的脸,在灯光下端详,眉秀如远山,明眸含情,鼻挺如山棱,唇若丹朱,好一幅俊俏少年模样。

    她眼神渐渐悠远,粗糙的手指轻轻抚着富贵嫩生生的脸颊,好半天没说话,忽地开声道:“……富贵,侬晓得,阿奶是出身丘家的大丫鬟。当年少爷……丘家的主子爷有一位在果党当军官,看着兵荒马乱,他让人秘密将老家别院的院墙全部重砌,用的砖便是拿栗子粉、麦粉还有些杂七杂八东西做的,据说是美国佬军粮配方的粮砖,能保存几十年。”

    曹富贵听得嘴巴都张大了,丘家少爷,那不就是他便宜阿爷……咳咳!那谁吗?

    阿奶没有看他,目光盯着虚空,似乎穿过时光看到了遥远的那一头,语声也沉重起来。

    “……丘家跟着果党跑了,丘家的别院就是如今前溪村的大队部。当年他家地窖里也存了不少好东西,丘家跑时都起走了,可我想想,粮砖这种笨重个东西,兵荒马乱的,他家也不至于拆了墙带着上路。要是这些粮砖没人动过,倒也有个几千上万斤,队里应付一冬,应当是够了。”

    曹富贵听得精神大振,这便宜阿爷倒是挺有心计,如今要是能起出粮砖来,也是桩赎罪救人的好事体。

    至于阿奶这些年一直为啥没说这桩事,看看阿奶伤感的神情,欲言又止的样子,富贵也能想得到,一来丘家的身份太敏感,又是土豪劣绅,又是果党军官,现在还逃窜到湾湾,沾上都是一手污泥。二来自然是阿奶的出身,她那些纠结的过往,再加上自家爹出生的不明不白,哪里想要提起那个“丘”字。

    现在为了救乡邻们,也顾不得许多,好在大队书记是老曹家自家人,他发一句话,哪个还敢再说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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