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底下,各种小道消息悄悄流传,“定向”传到了有希望、有基础更进一步的年轻人耳朵里。老曹家的年轻人们更是只要够得上初级班标准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让族里的长辈们抽着鞋底子赶到了提高班里。

    这些年日子好过了,可要跳出农门,走出山沟还是千难万难,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跳龙门机会,敢不上进?老子鞋底子抽死你!

    这股上学习提高班的风潮也吹到了知青们的身上。

    从68年开始,陆陆续续来到丹山公社的知青也有几十个了,快十年过去,当年意气风发、青春稚嫩的十七八年轻人,都已经人近中年。

    这些年来,像于胜男这样孤身一人坚持不住,就地扎根农村的很多。尤其林坎大队虽然是农村,各方面的条件相比较而言都还过得去,吃穿也不愁,部分知青找了当地的农民,也有部分知青因为患难与共的经历,在知青点内部消化了。

    能像宓采苓那样宁肯咬牙熬成老姑娘也不结婚的,反而是少数。听到这个学习班的消息,无论知青们是否已经成家,都是心绪动荡不已,哪怕有一丝渺茫的机会,他们也想抓住。为了这点考学回城的希望,很多落地农村的知青和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最终大队干部也默许了知青们参加林坎办的学习提高班。

    关于“提高班”的初衷和内情,知青们多多少少、似是而非地听说了一些,近期报纸上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大伙也不是不知道,咬牙赌一把,输了也不过是浪费几个月苦学的时间,谁又舍得放弃这样的机会?

    陆咏楠、周衡、宓采苓都是单身,在第一时间都报名参加“高中班”,虽说在林坎的几年是给孩子们当老师,但自己那点高中的知识许久没温习早就忘记了大半,进度反倒还不如一直在学堂里学习的当地少年。

    于胜男刚刚生了第二个孩子还没满两个月,脸色惨白,包着块头巾也来到了学习班。

    “曹队长愿意让你……上学?”宓采苓悄声问她。

    “我想试试,我跟爱党说好了,就让我试半年!万一,万一真的不招考,我,我……就死了这条心。”于胜男趴在桌上,咬着后槽牙,她和爱党大吵一架,争取来这个机会,怎么都要再试试。

    “郑晓北也来了?”

    于胜男有些诧异,又仿佛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连她这样的都想着争一把,何况是郑晓北?她看看宓采苓平静无波的神色,把多余的话吞了下去。

    郑晓北当年可追了采苓好几年,后来曹富贵这家伙不再来找采苓,他居然也放弃了。话里话外看不起农村人,回头就找上了前溪村支书的女儿,没几月就让姑娘的哥哥们揍了一顿,结婚办了酒席。后来他的户口就转到了前溪村,听说有了个女儿。

    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来参加学习班。

    大队长石河生魄力十足,说是既然开了这个班,就要让学员们全身心投入学习,不但免除了学员们白天的活,还特地请老师们开办夜班,争取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帮学员们把功课补上去。大队里甚至还补贴了粮食,给学员们开小灶,让学员们激动不已。

    林坎大队的“提高班”一开班就根据自主报名收了37个初级班,25个高级班的学员。

    公社里其他大队有心向学的年轻人和知青,都听说过林坎大队的学习班有干校老师教授,宁愿跋涉几里十几里路,借宿在林坎吃冷水泡饭,也要到来这里求学。

    各个大队也愿意为这些苦心向学的青年尽量提供方便,老书记都说了,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留得下人也留不下心,还不如卖个好,也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大教室里满满当当坐了六十几个人,三三两两的簇在一起坐着,但知青和本地年轻人、各队的知青之间,隐隐约约的隔着些什么。大伙都激动不已地悄悄交流着自己的小道消息,于胜男也附在宓采苓耳边悄悄嘀咕着她从老公那里探听来的一手“绝密”消息。

    “……曹富贵从省里探来的消息,据说是中央、‘上头’传来的,肯定有根据!听说最迟不过年底,肯定会恢复高考!我们从现在就开始复习,又有这么好的老师们,绝对是大占优势,要是考上了……我们就能上大学!就能回城!”

    于胜男说得眉飞色舞,苍白的脸颊上都涌起了激动的晕红,眼里满是憧憬和渴望。

    宓采苓迟疑地笑了笑,没有说出口——万一能考,也考上了,你的孩子,你的婚姻,你的丈夫该怎么办?

    希望都还只是一点星火,又何必想得太远?她也不敢想,如果这次又是空欢喜一场,自己还坚持不坚持得下去。

    “来了来了!老师来了!”

    有几个性急的年轻人站在大教室门外焦急地等候,看到远远走来几个人影,慌忙蹿回教室大喊一声,嘈杂热闹的教室里顿时人声消寂,人人都屏气静声,等着老师来上课,也许,也透露些什么大家不太清楚的消息。

    快十年了,他们饥渴地期盼着一切,知识、希望、上学、回城!

    三位先生来到教室前,一个大伙都挺熟悉的年轻男人当先迈入了教室,看着一室求知若渴的年轻人,笑得那叫一个不怀好意,眉毛一挑,打了个招呼:“喔哟!大家都挺心急,来得整齐啊!”

    “曹富贵!”好几道声音异口同声惊诧地喊了出来。

    当年的二流子富贵哥,如今可是十里八乡的能干人,名声不小。虽说也免不了有人闲言闲语,什么老大岁数还装嫩不成亲,什么游手好闲不干正事收破烂,可架不住人家干的事业名声不好听,家里却眼见越来越殷实。

    包子有肉不褶上,老曹家虽然过得低调,可也挡不住有心人的目光。

    没见到连他老曹家的那个楞头青曹宝锋都被拉拔着娶了房好媳妇,儿女双全,还学会一门机修手艺,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老曹家的老闺女都嫁到了县城里,过上了城里人的好日子;曹家两个老的三不五时地在村里晃悠溜达,驻根拐都是乖乖大孙子给孝顺的,怎么不叫人眼红羡慕。

    要不是曹富贵一手撑着老曹家,光靠个精明的老太太,曹家这些年能这么兴旺?

    可曹富贵这小子能干是能干,和“念书”这两字却是八棍子打不到一处去,曹富贵来这个学习提高班干什么?总不成他这三十好几的老光棍,还老黄瓜刷绿漆上瘾了,也要跟着来念书考学吧?

    年轻人们大多只是心下嘀咕着,看看跟在曹富贵身后的两人,一位是干校的越教授,一位是林坎的大队长石河生,就算有什么怪话也不敢出口了,谁不知道曹富贵和这两位好交情啊!

    “曹富贵你来干什么?!总不会你一把年纪还要重新念高中,噢,不对,你还没上过高中,要学也得从初级班学起。”

    一个满脸痘痕,又矮又黑,脸上还有几条血痕,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霍地站了起来,指着曹富贵忿然大声说道。

    曹富贵眨眨眼,一时没认出这矮锉子是谁,跟自己有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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