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等待处理”,那当然是不能乱跑,更加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跑去继续出货卖布,幸好家里根本没存一尺布料,所有的“证据”都丢在自家秘密的炼庐里,就算工商有什么人证,他也找不出一丝倒卖的物证来。

    这么个风口上,曹富贵也不敢直接跑顾大佬那里去求助,到时候这一点小事反而把人家大好前途的大佬金身给毁了,那可糟糕透顶。有殷三从中传递消息,顾大妞也不是什么冷情见死不救的,只要顾大佬知道了这件事,不说洗干净,张嘴帮他说几句,那可大可小性质不明确的“罪名”应该就不会套到他头上来。

    现在他最怕的,反而是人多口杂,自己的事情传到小乔耳朵里,万一这小子头脑一热,闹出点什么事情来,把学业和前途都砸了可怎么好?!

    “……应年!”

    乔应年咬着馒头正往图书馆走,听到有人喊,一抬头,看到齐振国满头大汗地站在前方的大树下,扶着树干气喘吁吁,盯着自己欲言又止。

    他心头咯噔一动,面沉如水,紧走几步来到齐振国的身边,问:“振国?你今天不是排班夜班吗?怎么没去店里?出什么事了?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齐振国和他老婆秀儿一直在“随园居”打工,一个做全职服务员,一个课余兼职跑堂干杂活,富贵哥手松心善,夫妻俩又都挺勤快能干,两人加起来一个月能赚六七十元,这还没算上时不时发的绩效奖金。“一个半”人的收入,抵得上人家厂子里两三个人的工资了。

    两口子都是很知恩图报的老实人,老齐读的又是管理系科——虽然是行政不是商业的,他也卯足劲头把所学的知识运用到“随园居”的经营上头来,帮着富贵哥出了不少管理上头的好主意,自己也学用相长,管理知识得到了提高和实际应用。

    最近,年纪轻轻的“老齐”已经被富贵哥提拔,当了兼职的老板助理,工资都涨一截,天天乐得咧开嘴合不拢,又送孩子去了一家幼儿园的日托小班,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乔应年看他这个眉头紧锁的样子,直觉第一反应就是店里出了事……阿哥!

    齐振国并不是个扭捏的人,他犹豫了几秒钟,还是一咬牙把乔应年拉到角落里,悄声告诉他富贵哥的事。

    听着他陆陆续续、语焉不详的话,乔应年脸色渐渐苍白,双手攥紧。

    “……你千万别着急上火,我是听着殷明和小顾在那里说悄悄话,又听着街坊邻居传来传去的,说得不像话。虽然富贵哥不想让你烦恼,但我觉着,这些事情不该瞒着你,你也不会希望他咬牙独自扛着重担,自己却一无所知。”

    齐振国叹息一声,眼里似有什么过往,他很快收拾情绪,抬手压着乔应年的肩膀沉声道:“我自作主张把消息告诉你,并不是希望你冲动行事,要是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连累了你的前途学业,不但帮不上富贵哥的忙,还要让他着急上火。

    应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富贵哥现在住在家里,没被抓起来。听邵公安那边的消息,就是等待工商部门研究定性后再处理。咱们也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跑跑什么路子,千万把这什么‘投机倒把’的帽子给哥戴上,不然这挨上边了,怕是……”

    他吞了口唾沫,没再说下去。

    乔应年咬着牙根,缓缓咽下嘴里泛起的血腥,轻轻点头:“我明白。谢了,老齐。我这就去想想法子。麻烦你……帮我去家里多照看着点哥,别告诉他……我知道这件事了。”

    “行。”

    齐振国忙不迭点头应下,看着这哥俩互相“瞒着”,他心里也是又酸又涩,唉!希望富贵哥能逢凶化吉,趟过这个险滩吧!

    乔应年转身就匆匆跑回宿舍。

    宿舍里只有“蚊子”在,正躺在床上背着广味的英语单词,闻自尧心里埋着个小小的理想,他想去国外看看,看看“资本主义”发达国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当然,这种危险的想法只能悄悄埋在心底,他努力学习英语,也是存着“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心思。

    看到乔应年脸色难看地奔进来,一进门就拿出纸笔,坐在书桌前埋头写稿子,闻自尧吃了一惊。

    “乔哥,怎么了这是?”

    “没事,我要写一篇经济方面的文章。”

    乔应年随口答道,脑海里思绪翻腾,富贵哥往日有意无意间向他透露的,种种奇思妙想的经济路线和“猜想”“推论”,让他透过阿哥极为逻辑自洽的话语,仿佛如拨云见日般偷窥到了普通人根本无法看清的“未来”。

    十一届三主全会的召开,更是清除了经济发展路线上岔路迷途,指明了国家这驾大车的方向。

    他要做的,就是将某些符合政策导向,并且有相当前瞻和震撼力的“小观点”抛出去,为阿哥的行为作注解。

    阿哥说错了,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有的只是同气连枝、结发同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笨蛋阿哥难道真的以为,他要是被逮进去了,自己一点没被“连累”的话,还能安心坐在课堂里享用阿哥付出巨大代价赚来的“平安”和钱财?

    乔应年微眯起眼,草草写下几张潦草的稿子,又聚精会神地理了理提纲和思路,拿起一张洁白的新纸,摒息凝神地写下了这篇文章的题目——《论个体私营经济是社会主义经济必要而有益的补充》

    ……

    “……允许个体经济发展,不会影响以公有制经济为主体这一基本点,并且它还将会是公有制经济必要而有益的补充。”

    一号首长拿着顾青山手中的手稿,笑得慈祥,他的话语带着些口音,说话声并不重,却让人不由自主倾听。他的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眼中似乎闪着能看清前路的光芒神采。

    “……当前政府面临的就业压力十分大,允许闲散劳动力从事个体劳动,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搞生产搞发展,水深水浅不清楚,要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不能忘记自己的主要目标,也不能因噎废食。”

    顾青山侧身坐在椅上,倾听着首长的讲话,一边郑重地点着头。

    他今天汇报完市里的重点经济工作,顺嘴提起了白布变花布,小商贩做成大买卖又解决了几十位待业青年就业问题的小趣闻,偏偏这位小商贩还培养出了一位京大的高材生。对于小商贩这种灰色边缘的经济存在,顾青山认为,堵不如疏。

    目前国营厂企的生产,商业系统的统购统销明显无法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需求,也无法有效地鼓舞生产者适应市场,进而供给市场的积极性。正如乔应年同学这篇文章所说,个体私营经济应该而且必须纳入国家的规范管理,而且它也必将是社会主义经济必要而有益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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