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友还来找我,我当时正准备检查临床病历,我告诉张友,他把这事儿处理了,我就高高手给他省省心。要是他让我不高兴,至少一年之内,我都让他不高兴。”

    “嘿。”周从文摇头,韩处这人相当有趣,“张主任呢?”

    “患者是下面青龙山盖家屯的,一个五保户,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来省城却出了车祸。”韩处长道,“张友又不是没有人脉,凭什么来找我。”

    “他后来找县里,喝了一顿大酒,下到镇里,找到镇长,又喝了一顿大酒。”

    “……”周从文对喝大酒这种事儿无法认可,但他也知道基层的事儿不喝酒还真就办不成。

    “搞定之后张友要了一台120,拉着患者和镇长直接回盖家屯。”

    “医院好吃好喝,啥也不用做,这特么是养老院么!”韩处长气愤的说道。

    “没办法,张主任也算是能办事。”周从文淡淡说道。

    “临床主任只要不是那种书呆子……咱医大二院一层层筛选出来,哪还有书呆子的活路。”韩处长道,“每个主任都是人精,一个个粘上毛比猴都精。听他们叫苦,就是想让医务处背锅。”

    这话说得是真的,周从文很清楚这一点。

    在医大二院能当上主任的人,肯定都有一套,差点的早都在同龄人的竞争中被筛掉。

    “张友把事情解决,后来有一个医疗纠纷我花了很大力气给他摆平。”韩处长说道,“我就是不愿意喝酒,年纪大了,和20多岁不一样喽。”

    “老人没人愿意要,我知道,那孩子呢?”周从文听韩处长说完八卦,便继续追问道。

    “孩子不一样。”韩处长正色说道,“新生儿那面只要有弃婴……妈的!”

    说着,他又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周从文晓得韩处长这是半真半假的做戏。

    他早就对类似的事情不萦于怀,但为了让自己知道轻重缓急,还是要无实物表演一下下。

    但要说这种情绪都是假的,那倒也未必。

    “对弃婴的病情,他们了解的比我还快,真他妈的。”

    “谁?”周从文问道。

    韩处长没说话,沉默了几秒,也没回答周从文的问题,继续说道,“弃婴病情不重、没有后遗症的话就会有人找上门,说要收养孩子。”

    “您呢?怎么回复的。”周从文笑吟吟的问道。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肯定是孩子的病治好了就送民政部门,然后送去社会福利院。

    那面要是出问题,和咱没什么关系。我就是医大二院的医务处长,能把自己手头一亩三分地搞定就很不错了。”

    “说的是。”周从文点头,“话说弃婴的话,病情一般都很重吧。”

    “还好,有一些是年少无知的小姑娘生的。”韩处说着,叹了口气,“你就说说,现在的家长什么都不让孩子知道,小毛孩子一个个懂个屁啊。”

    “咱年轻的时候生理课上还有个插图,现在呢!”

    周从文嘿嘿一笑,“咱”这个字,可是担不起。

    而且2003年还算是好的,真到了未来,连奥特曼都属于违禁生物。

    “很多女孩儿,尤其是高中、大学的女孩儿,怀孕了自己都不知道。有的把孩子生到厕所里,有的……周教授,我给您说件事儿,真特么的吓人。”

    “怎么?”

    “有一次我喝多了,半夜去急诊科点滴。在他们主任办公室躺着,一边点滴一边睡觉。”

    “纳洛酮还算是好用。”周从文凑趣说道。

    “我半夜醒了酒,憋了一泡尿。不愿意麻烦护士,再说也不方便,就自己拎着点滴去卫生间。出门,转弯,走到卫生间门口,我看见一个穿着……”

    韩处长说着说着,回忆到当年的场面,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周从文没打断韩处长的回忆,看见了什么,那还用说么?

    “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女孩儿站在卫生间门口,身上都是血,黑色的血顺着腿流下来,一股子血腥味儿。”

    “她手里拎着一个新生儿,脐带还连在裙子里面。”

    “是挺吓人。”周从文道。

    “周教授,何止是吓人。”韩处长深深叹了口气,“我老韩当年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那谁……咳咳咳,都得给我几分面子。”

    “嘿,韩处威武。”周从文笑道。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也没什么光彩的。说这个,说这个。”韩处长说了两句旁的话,感觉好多了,继续讲道,“当时我第一个感觉就是对面站的不是人,一定是急诊科死的冤魂,说什么都不愿意走。”

    “……”周从文无语。

    按说像是韩处、像是医生,在过去讲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唯物主义世界观杠杠的,扔出去能把狗砸个跟头。

    但夜班之神这类的事儿却在医生群体里相当流行。

    说韩处迷信,倒也说不出口。

    “我当时差点没被吓尿了。”韩处长无奈的说道,“这要是让江湖上的弟兄们知道,还说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正常,谁看见这么一副画面谁不尿。”周从文道。

    “是呗。”韩处长道,“后来才知道,是隔壁四中的学生,平时就瘦,怀孕了也不知道,懵懵懂懂。家里面更是不管不问,就当是胖的。”

    “……”周从文叹了口气,类似的事情在临床上真是屡见不鲜。

    “后来这个女孩把孩子扔下就走了,孩子倒是蛮健康的,被送去社会福利院。”

    “哦。”周从文点了点头,“其他的呢?比如说有病的。”

    “有病的孩子主要以先心病为主,很多都救不过来。”韩处长道,“接了电话,我联系沈医生,去科里面看了一眼,感觉要是您不在,这个孩子也就挺一周左右。”

    “我回去看一眼资料,手术应该没问题。”周从文自信满满。

    韩处长又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周从文,见他对之前自己说的事儿似乎不上心,也没刨根问底,终于放了心。

    “韩处长,我有一个计划,您看合适不合适。”

    韩处长怔了一下。

    周从文极少用“您”这么正式的词称呼自己,但自己“屈尊”总是用“您”称呼他。

    这已经成了一个默认的规则。

    现在周从文竟然称呼“您”,肯定又是什么棘手的事儿!

    这个称呼对韩处长的刺激比刚刚描述的那个女学生还要大。

    “是这样。”周从文仿佛没感受到车速的变化,也没感受到韩处内心的澎湃,他淡淡说道,“胸痛中心要成立,最开始的业务量肯定要弱一点。”

    “哦?”韩处真是被周从文天马行空的思路惊到,怎么又说到胸痛中心去了。

    不过只要周从文不去纠结那些要收养孩子的人是在哪得到的消息,准备深挖,其他韩处并不在意。

    做事但求无愧于心,韩处长认为自己已经把话说明白了,自己能管好医大二院这一亩三分地就行。

    其他的,自然有其他人负责,和自己没关系。

    一个医务处长想要管天下事,唯一的结局就是粉身碎骨。

    “emmmm。”周从文也在沉吟,说话并不如何顺畅。

    这是一件很繁琐的大事。

    “我是这么考虑的,孩子送到胸痛中心,治疗费用可能比较贵,但我把贵的都搞定。比如说耗材,比如说手术费。但dsa的开机费用什么的我不管,您别算我头上,就当是做一次教学手术。”周从文道.

    “啊!”韩处一怔。

    “手术应该是介入下做,正好给沈浪他们刷一下经验值。”

    经验值……韩处顿时无语。

    他知道这是孩子们玩网游经常说的,自家臭小子就天天经验值、杀怪的叫着。

    “我看完之后再说,您放心,医疗安全这面我不会瞎弄。”周从文越说越顺畅,“手术毕竟简单,但难点在耗材上。我问问奥利达,他们对明年的世界心胸外科手术大赛有没有兴趣。”

    “兴趣?!”

    韩处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奥利达有没有兴趣他不知道,但自己是真有兴趣。

    而且不光是自己,陈院长据说拿着世界第一的名头给隔壁医大一的林院长一个好看,最近每天走路都哼着小曲,快活的一逼。

    “我估计奥利达会感兴趣。耗材么,出厂价也没多贵,咱也用不了多少,一年顶多千八百套。”

    “……”

    “从冠名费里走就行,我全部用奥利达的耗材,这个好处他们占大了。”

    “……”

    韩处持续无语。

    “院里给免一些手术费什么的就行,本来咱手术费也没多少钱。”

    “就这样?”

    “嗯,这么做的话大家都有好处。”周从文道,“医院可以完成未来几年的指标,当然,我估计上面肯定不同意。

    但这是一个公益项目,院里怎么安排我不管,但只要需要……我肯定全力配合。”

    周从文这句话说的很是含糊,但韩处长心中一动,一脚刹车踩下去。

    他侧头看着周从文,目光如刀。

    “我又不是姑娘,韩处你大半夜的这么看着我,我不习惯。”周从文打了一个哈哈。

    “周教授,君子无戏言,您说的什么都行……那电视台采访行不行。”韩处试探着问道。

    “行。”周从文淡淡说道。

    “!!!”韩处长头顶隐约冒出一团火苗子。

    他对周从文坚决不同意电视台采访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世界第一啊!那可是世界第一!

    这么大的荣耀,周从文竟然拒绝采访,真他娘的不知道周从文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

    可是为了这种和他八竿子打不到的那些个弃婴,周从文竟然同意接受采访。

    只要周从文周教授能接受采访,院里多出一千万又能怎么样?

    韩处长甚至已经看到知道这个“喜讯”后,自家陈院长脸上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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