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当他命招落在乱线的天宿身上时,他发现对方灵魄居然也是有所损耗的,而那损耗居然也带着“免”字剑的剑意气息。

    ……

    乌行雪听得皱了眉:“剑意?你确定那是你那把灵剑的剑意?”

    萧复暄道:“我自己的剑,自然不会认错。”

    “灵魄受损,还带着剑意……”乌行雪低语着,他一贯灵慧,瞬间便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只有诘问会留下那种痕迹?”

    萧复暄点了点头:“只有诘问。”

    乌行雪:“所以他为何也会身带诘问的痕迹?总不可能同你经受过一模一样的事。”

    看看云骇和花信便能知晓,乱线虽为虚影,但同现世并不一样。

    萧复暄在苍琅北域诘问自己,是因为想要记起被抹杀的往事。那乱线的天宿呢?他没有任何理由要诘问自己。

    “退一万步而言,就算他因为一些事诘问过自己,也不可能连时机都跟你一模一样。”乌行雪沉吟着,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抬眸看向萧复暄:“他那一模一样的损伤,就是来源于你。”

    ***

    当时的萧复暄就是如此猜想的,而下一瞬,这个猜想就得到了印证——

    当他以燃耗灵魄为基,祭出命招落在乱线天宿身上时。对方的灵魄也出现了疾速“燃损”之势。

    一切几乎一模一样,两方状态也总是持平,就好像在照镜子。

    而在这个“总是持平”的过程里,他们相峙的两方身上都有一处印记微微亮了起来。

    那是受天所赐的“免”字金印。

    那道印记平日多是隐匿的,只在一些特别的情况下会显露出来——

    要么是因为刚除完邪魔祸乱,身上沾染了邪魔气,灵魄受了损耗。

    要么是因为意识迷离不清。

    曾经萧复暄也好、乌行雪也罢,都以为这道印记只是天宿和灵王的象征,与凡人身上辨识身份的胎记别无二样,印记本身没有任何作用。

    直到这一刻,当萧复暄和乱线上的天宿两相对峙,两道金印同时亮起时,他才发现那印记并非是无用的。

    那两道印记相对流转的方式,同一种咒印一模一样。

    那种咒印,叫做贡印。

    大悲谷那些童子童女像身上的便是这种。曾经医梧生、花照亭脖颈背后所落也是这种。

    那曾经是仙都众仙最常用也最熟练的咒印——

    他们在人间各处供奉的神像身上落下独属于自己的贡印,从此那些神像所受的香火供奉便会转为灵力,统统传递到本尊身上。

    众仙由此保证自己灵力不褪,仙元不毁。

    ***

    听到贡印的那一刻,乌行雪心头一跳。

    他下意识摸着萧复暄的颈侧,手指落在本该有“免”字金印的地方,道:“所以……受天所赐的这个字印,其实是贡印?”

    萧复暄点了点头:“嗯。”

    其实二十五年前,他与乱线天宿的对峙只有极为短暂的一瞬间。他尚未来得及细想,一切就已经走到了终时。

    那之后仙都崩毁,乌行雪被安置于苍琅北域,而他自己匆忙之下散灵于冷雾之中,根本顾不上所谓的“贡印”究竟意味着什么。

    直到他于棺椁中被叫醒,又与乌行雪匆匆遇上大悲谷的“凡人点召”,同时借着本体里的一抹碎灵,不动声色地盯着乱线琐事,才慢慢疏通了所有。

    他对乌行雪说:“乱线上的‘你我’,与云骇、花信他们有些差别,并非生于乱线因果,也并非是简单的投照和虚影。”

    “这应当与你和灵台天道之间的关联有关。”

    萧复暄顿了一下,淡声道:“这世间灵台天道既然只有一个,又何来第二个灵王。”

    乌行雪闻言一怔。

    听到这里,他差不多已经明白了原委——

    既然灵台天道只有一个,那他与灵台天道同根同源,便理应一样。哪怕乱线之上也不该出现跟他一模一样的灵王。

    天宿亦是如此。

    世上又何来第二个替神木挡下雷劫,支着剑身死于树下的萧复暄?

    所以乱线之上不管有谁,也不该出现天宿萧复暄,以及灵王乌行雪。但它就是“出现”了,那么乱线上的“天宿”和“灵王”究竟从何而来,就值得深思了。

    萧复暄说:“我找过一些痕迹,只能确定是灵台天道借由一些灵物塑了躯壳,此后那两具躯壳又借由你我脖颈上的贡印,汲取灵力,供养成了所谓的天宿和灵王。”

    如果说其他人是现世的投照和虚影,算是另一个自己。

    那么乱线上的“天宿”和“灵王”便是例外。

    他们起始于灵物塑成的躯壳,与萧复暄和乌行雪本无关系。但躯壳本是空物,而那空空躯壳里填补的所有,又都来自于萧复暄和乌行雪。

    那些灵气仙元本就是萧复暄和乌行雪的一部分,所以乱线的“天宿”和“灵王”几乎有着和本体如出一辙的习惯、动作、神态和语气,甚至比那些投照和虚影,更像他们自己。

    除此以外,还多一道“贡印”的牵连。

    乌行雪沉默良久,神色复杂。

    他想起萧复暄所说的二十五年前仙都混战的场景,道:“怪不得你因为诘问受了损耗,乱线上的那位慢慢也会带上损耗,都是因为那道贡印。那不是……两边始终处于平衡?”

    萧复暄道:“应当是。”

    这大概就是天道最初想要的状态——乱线的天宿和灵王对上现世,永远不会落于下风。

    只不过成了两刃剑而已。

    当初的萧复暄受了伤损,不在巅峰状态。乱线的天宿因为贡印相连,也变得一样。反倒没那么棘手了。

    更何况两方还有一个最大的差别——这一生的起始不同。

    萧复暄的灵魄天生就是碎散的,而乱线的天宿只有一具借贡印养成的完整虚灵。

    所以在二十五年前的最后一刻,同样是灵散,一者生,一者死。

    乱线天宿在殒殁的那一刻,曾经汲取而来的灵力和仙元又复归于萧复暄。这也使得萧复暄能在那一刻聚出了虚形,抱着乌行雪降入苍琅北域里。

    ***

    乌行雪沉吟道:“照这么说来,那位灵王如今的实力应当同我大差不……”

    他话说到一半顿了一下,哑然失笑。

    “哦,不对。”他又兀自否掉了前半句,淡声道:“不一样,差得还挺远。毕竟我已经没有那道印了。”

    他脖颈上那道代表灵王的“昭”字金印,在三百年前成为邪魔的那一刻,已经没有了。

    两边相连的贡印从他这里断了。

    于是他由仙成魔,成了照夜城的城主乌行雪,有过劫期受过伤创。而乱线上的那位却停留在他三百年前的那一刻,还是那个巅峰状态下的“灵王”。

    ***

    乌行雪想了想道:“那可不妙。”

    萧复暄以为有什么蹊跷,道:“怎么了?”

    乌行雪:“三百年前巅峰状态下的我……你怕是打不过。”

    萧复暄:“?”

    乌行雪瞥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

    萧复暄:“没什么。”

    乌行雪强调道:“你打不过。”

    萧复暄瞥着他,欲言又止。他想起当年京观穿过冷雾的利落身影,配合道:“就当是吧。”

    “你在乱线上同他交过手吗?”乌行雪又问。

    萧复暄:“……”

    他没忍住,提醒某人:“我留在那的只是个躯壳,以及一抹碎灵。作何要找架打。”

    是生怕自己暴露不出来吗?

    他的表情着实好玩,乌行雪没忍住笑起来。但他笑了没一会儿,又收了笑道:“不知乱线上那位眼下是什么情况,他有意识到自己身在乱线么?”

    他想了想道:“我其实有点不知怎么看待那位……‘灵王’。”

    那其实应当算是他的一部分,在他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汲取着他的灵力仙元,由此供养而成。

    这与他们分出的躯壳、捏成的傀儡本质并无区别。但分出的躯壳和傀儡由他们本人驱使,同思同想。

    那位“灵王”却不一样。

    他不知道那位“灵王”现今的所思所想,有多少是从他而来,受他影响。如果是全部,那再好不过。

    如果不是全部,那剩下的是那“灵王”自然而有的,还是……受过灵台天道的影响?

    如果是后者……

    那便是真的麻烦。

    乌行雪把这个疑虑提了出来。

    萧复暄沉吟片刻,答道:“难说。”

    乌行雪心下一紧:“何意?”

    萧复暄并不总会盯着乱线,多是留那具躯壳跟着碎灵日常行事,他回想一番道:“我接触其实不算多,就我所见,那位‘灵王’有时候反应会有些古怪。”

    或许是因为乱线的“天宿”和“灵王”本不存在,而是借着萧复暄和乌行雪的灵力仙元才得以成形。

    所以他们与真正的“人”之间存在着一些差别。

    他们的语气、习惯以及乍看之下的脾气与本尊几乎如出一辙,但又会在那基础上浅淡几分。

    就像是只学到了一层壳。

    “他像你一样,称礼阁桑奉他们几人一声‘仙友’。”萧复暄道,“但你当年同桑奉他们常有往来,他却寥寥无几。”

    “云骇也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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