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谪手一顿,还带着点奶气的声音仿佛结了冰,莫名有种小大人的架势:“下次不要去找他了。”

    虞星河茫然看他:“找谁?师尊?”

    “嗯。”

    虞星河:“可是他是我们师尊呀。”

    牧谪低头看着虞星河怀中的莲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抬手把莲花夺过来,扔在泥地里。

    虞星河吓了一跳,忙蹲下来把莲花捡起来。

    牧谪冷眼旁观。

    在他看来,沈顾容明明刚开始便在,却硬是等到场面难以控制时才险险出手,简直道貌岸然至极。

    那朵在泥里的花都比他好百倍。

    虞星河把花捡起来拍了拍,看牧谪似乎还有些生气,只好小声嘀咕:“牧谪,再怎么说你这次脱险全是因为师尊及时赶到……”

    牧谪瞥他一眼,说:“叫我什么?”

    虞星河不情不愿地说:“师、师兄。”

    虞星河比牧谪大了几个月,但因晚入门只能叫牧谪师兄,每回想起这个小星河就十分怄气。

    牧谪抬手拍了他后脑一下,虞星河被拍得往前一栽,叽叽咕咕两声,没再说话了。

    朱砂还没有采办好,离索不敢再带着牧谪虞星河去城里玩,让一个师弟牵着俩团子先回山了。

    不远处的乡镇上,四面八方的角落里缓慢燃起明黄的火焰,只是一瞬就消散在空中。

    离索将扇子一阖,看见火光漫天转瞬即逝,轻声道:“驱除疫鬼的符咒已烧尽,疫鬼不在城中——我们先去采买朱砂吧。”

    众人称是。

    离索带着人离开后不久,一股掺杂着红线的黑雾从地面窜起,慢吞吞地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缓慢朝着离人峰的山阶爬去。

    转瞬消失不见,无人发觉。

    ***

    离人峰上。

    一阵天旋地转,沈顾容张开羽睫,他已回到菩提树下。

    莲花湖中白鹤正在啄羽,一阵脚步声传来,沈顾容抬眼一瞧,不远处一个身披黑袍之人快步朝他走来,衣摆猎猎,气势冷厉逼人。

    沈顾容眼睛轻眨,飞快在记忆里一顿乱找,终于将这人的记忆翻了出来。

    「离人峰掌教奚孤行,沈奉雪同门师兄,因继任掌教之事,曾与沈奉雪打得满门皆知。」

    沈顾容只来得及了解这些,奚孤行已经走来。

    既然两人都想争夺离人峰掌教之位,那关系定是十分恶劣的,需谨慎。

    沈顾容这般想着,奚孤行已经在几息间走至近处。

    奚孤行神色冷冽,毫不客气敛袍坐下。

    沈顾容本能离他远一些,却发现奚孤行坐的地方正好将他一缕头发压住。

    奚孤行好似眼瞎,没注意那缕发,冷冷道:“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身负重伤竟然还敢分神下山?”

    沈顾容微愣,重伤?

    原主身上竟然还有伤在身吗?

    那他之前因浑身酸痛不能起身,并不是打坐太久腿麻,而是因为身上的伤?

    沈顾容不好显露出疑惑,只是抿抿唇,微微偏头,似乎不想同奚孤行说话。

    奚孤行剑眉一蹙:“你只差半步成圣,但凡你安分些闭关数年,必定飞升成圣,脱离轮回。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你为何不听我劝?”

    沈顾容心想,你先等等,我要再翻一翻记忆才能和你正常聊天。

    奚孤行见自己说了这么多,沈顾容还是默不作声,强忍着怒气,将手中一个紫檀盒抛到他曳地的衣袍上。

    “这是闲云城派人送来的灵丹,你若不想百年修为毁于一旦,尽快服下。”

    沈顾容五指修长,轻轻将紫檀盒捡起打开,手指一弹暗扣,盒子应声而开,露出里面一颗蒙雾似的灵丹。

    一看就不是凡品。

    沈顾容本能开口:“一定很贵吧。”

    他说完就后悔了,平时嘴里花花惯了,乍一换了个身份,一时半会还是改不过来。

    好在奚孤行只是瞥他一眼,冷笑一声:“离人峰欠了闲云城这么多外债,不差这一星半点。”

    沈顾容:“……”

    这么大个山门竟然还欠外债?

    沈顾容本担心这个原主仇敌会下毒害他,但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却隐约告诉他,奚孤行虽和他不对盘,但却不会做出下毒这种下作手段。

    他浑身经脉酸涩微痛,又锦衣玉食惯了,从不委屈自己,直接捏着灵丹一口吞了。

    灵丹入口便化为一道清凉白雾,顺着喉咙钻入四肢百骸。

    仅仅瞬间,那隐隐作痛仿佛随时都能炸裂开来的经脉被一阵春风安抚下来,疼痛顿消。

    奚孤行见他脸色好看许多,才道:“你的反噬伤并不是一时半会能完全痊愈的,这段时日你安安分分养伤,不要再妄动灵力。”

    沈顾容点头。

    奚孤行见他难得这么温顺,脸色的冷色稍稍退去,他又哼了一声:“你养伤的这段时日,虞星河和牧谪就搬去长赢山吧,省得惹你烦心。”

    听到小主角和小反派的名字,沈顾容来了兴致,想要旁敲侧击问出那俩团子这般惧怕自己的原因。

    沈顾容故意含糊其辞:“他们同意了?”

    奚孤行古怪地看着他:“他们自然会同意。”

    沈顾容蹙眉。

    奚孤行果不其然上当了:“这事怨不得旁人,只能怪你自己不干人事。”

    沈顾容:“……”

    奚孤行眉目间全是厌烦和冷厉,他好像天生就长了一张厌世脸,看谁都不爽,说出的话也句句带针。

    “虞星河灵根天赋不错,稍加提点及冠结丹不在话下,而那个牧谪却是个凡人,自古以来很少有凡人入道的,你就算给他吃再多灵药,他也难以入道。”

    沈顾容又蹙眉。

    奚孤行嫌弃地看着沈顾容:“你偏重牧谪无视虞星河,我可以理解为你眼瞎,但牧谪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你让他乱吃丹药,还强行带他去冬山之巅闭关,你自己觉得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沈顾容:“……”

    嚯,乱给吃丹药,还让这么小的孩子去闭关……

    怪不得那俩小崽子这么怕他。

    或许牧谪那还不是怕,八成是怨恨。

    虞星河是不是也是因为沈奉雪的偏爱,后来才生了欺师灭祖的反骨?

    沈顾容若有所思。

    奚孤行见他沉思,微微挑眉:“你知道现在离人峰的弟子们都是怎么议论你吗?”

    沈顾容回想起山下那群弟子如此惧怕他的架势,突然不想知道了。

    奚孤行不给他逃避的机会,而且见他被人骂还挺开心,唇角一勾,看好戏似的:“他们都说沈圣君道貌岸然,心狠手毒,虐待幼童不择手段,还说你座下弟子及冠后全都离开了离人峰,也是被你心狠苛待走的。”

    沈顾容:“……”

    这一口黑锅,结结实实砸在了沈顾容背上。

    沈顾容尝试着为自己辩解:“我……我没有。”

    “我自然知道你没有。”奚孤行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之前收了牧谪时,强行将所有师兄弟叫回离人峰来为你办收徒礼,还抢了我们一堆天材地宝给他,看着倒是对他十分上心的。”

    沈顾容一听,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看来沈奉雪并不是传言中这么禽兽不如。

    还好还好,有的救。

    奚孤行说:“但是……”

    沈顾容心一梗。

    “但是”前面的所有话,全都是废话。

    果不其然,奚孤行说:“喂丹药、拉孩子闭关这种造孽的事,明眼人还能看出来你是为牧谪好,但上个月牧谪从泛绛居出来,浑身是血直接去了半条命,发了三日高热才挺过来……”

    沈顾容:“……”

    沈顾容眼前一黑,拼命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才勉强缓过来。

    没救了,等死吧。

    “自那之后,你恶毒的传言就直接传开了,我想为你辩解都没法子。”奚孤行似笑非笑,“我劝告过你许多次,揠苗助长有害无益,你年少性子惫懒,当年入道也是师尊搜罗了各种灵丹药让你堆上去的,但你和牧谪不同,他一介凡人按照你的法子修炼,迟早有一天会被你害死。”

    沈顾容虚弱地喘了几口气,心想还好他刚才服了灵药,要不然就这段话,他能直接晕过去。

    知道了这些,刚才牧谪对他态度这么冷淡,倒也说得过去了。

    牧谪这么恨他,那在书中之所以没救到沈奉雪,是不是根本恨不得他死,而故意为之?

    沈顾容一直没说话,眉头皱得死紧。

    奚孤行大概知道他不喜欢谈论这个,也没多说,转了个话头。

    “今日来寻你,还为一件要事——今日界灵碑有异象,许是有鬼修进入了离人峰。”

    沈顾容还在想牧谪的事,眉头紧皱着,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鬼修?”

    奚孤行道:“鬼修惯会夺舍,若真是有鬼修悄无声息进了离人峰,那界灵碑八成已经废了。”

    沈顾容这才缓过来,他本来就怕鬼,听说有鬼腿肚子又开始发颤,连牧谪的事都不想了。

    “鬼……?界灵碑?”

    “嗯。”奚孤行,“界灵是二师姐所布,他在外云游,大概三年左右才能回来。”

    他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离人峰上除了离索是金丹期,其他并不成气候。我近些日子会带着离索将那只鬼修找出,你就待在泛绛居不要出去给我添麻烦。若伤势再发作,便用玉髓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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