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衣服放在床沿,把床幔勾着放在金钩上,又将雕花木窗打开,沈顾容这才有些回神。

    牧谪打了水进来,就听到他师尊开始了日行一例地自己和自己闹觉。

    这次“他”不再是那个经常来叫他起床的贴心小厮了,而是变成了成日罚他抄书的先生。

    “沈少爷,你的书抄完了吗,还不起床?”

    “不想起,不要起。”

    “不起就再罚抄二十遍。”

    “先生你是恶鬼吗?”

    沈顾容被自己设想的罚抄给吓得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他声音极小,不凑到他旁边根本听不见,只知道他在那小声叨逼,也不知在说什么。

    但能听到他心声的牧谪却听得一清二楚,在一旁险些笑出来。

    沈顾容清醒后又是孤高冷傲的圣君,他以为牧谪没听到,面不改色地起身换衣。

    牧谪退了出去。

    他在门口候了半天,看到泛绛居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往长赢山上去。

    晨钟又敲了两轮,泛绛居里才传来沈顾容故作冷静的声音:“牧谪,进来。”

    牧谪不明所以,推门而入,就扫见他师尊身上披着他送来的青衫,衣带系的乱七八糟的,满脸生无可恋的神色。

    牧谪:“……”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心想:「虽然这衣服看起来很容易穿,但……我穿的并不对,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牧谪:“?”

    阐微大会上的衣衫全都是素洗砚在扶献城定做的,加上沈顾容又怕冷,那衣衫里三层外三层,繁琐得要命,沈顾容穿到最后大概烦了,连衣带都蛮力弄崩了一根。

    牧谪见沈顾容还在暗搓搓地将那烦人的衣带给往下拽,无声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师尊不介意,我来替您更衣吧。”

    沈顾容:「不介意不介意!」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思考一会,仿佛深思熟虑似的,才勉为其难地说:“来吧。”

    牧谪低下头维持了一下神情,很快就抬起头,满脸淡然地上前为他师尊宽衣。

    牧谪先把那几层胡乱披上的衣衫给脱下来,为沈顾容整理好里衣后,这才开始将衣服正确地一层一层往他身上套。

    沈顾容极其乖顺,让抬手就抬手,歪头就歪头。

    大概是觉得太无趣,沈顾容道:“今日就是阐微大会了,有把握吗?”

    牧谪将他最外面的天青竹纹的宽袖外袍披上,正在为他系腰封,闻言手指一顿,道:“有把握。”

    沈顾容张开手,让他方便系腰封,漫不经心道:“我瞧着这次来阐微大会的弟子,有几个好像修为极高。”

    牧谪:“嗯,正是。”

    “那你还敢这般自信?”

    牧谪还是点头:“是。”

    沈顾容只好不再多问了。

    哪怕穿了这么多层,沈顾容的腰身依然极其纤瘦,好似伸手一掐就能整个握住,牧谪按捺住上手的冲动,规规矩矩将腰封系好,又寻了块玉佩戴上。

    沈顾容又道:“哦对,夕雾起了吗?”

    牧谪正在为他用发冠束发,答道:“已起了,方才我瞧见星河带她去长赢山了。”

    沈顾容点头,后知后觉那玉冠很重,蹙眉道:“能不戴吗?”

    牧谪道:“师伯说此次阐微大会便是离人峰的门面,要师尊盛装过去。”

    沈顾容蹙眉。

    回溏城每年年底也会有祭祀里,天寒地冻沈顾容穿着礼衫去祠堂叩拜祖先,每次回来腰背双腿都酸得要命。

    没想到到了书里,他还得硬生生端庄一整日。

    沈顾容不想去,但也没有办法。

    牧谪为他将发冠束好,才颔首退后半步,道:“好了。”

    沈顾容心想:「头皮有点紧。」

    牧谪:“……”

    那是因为您平时很少束玉冠。

    沈顾容跟着牧谪出了泛绛居。

    此时长赢山上已是人来人往,沈顾容还没见过离人峰有这么热闹过,心下十分新奇。

    只是他一身气势太过骇人,加上白发青衣,冰绡覆目,三界所有弟子来之前都被叮嘱过这副打扮的定是沈奉雪沈圣君,万万不可造次,所以沈顾容一来,原本叽叽喳喳的人群瞬间死一般的安静。

    沈顾容:“……”

    众人噤若寒蝉,低着头朝他行礼,连话都不敢说。

    沈顾容心想:「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牧谪心想,您这副气势比吃人还可怕。

    阐微大会已经布置完毕,原本离人峰弟子的六个演武台已经合并为一,台上石柱围成一圈,青石板的台上也画着若隐若现的繁琐符咒。

    比武台不远处,无数弟子坐在高台石座上叽叽喳喳,额头上全都绑着不同颜色的玉石额带,沈顾容仔细分辨了一下,黄色玉石的都是离人峰弟子,风露城则是青色。

    为了区分阵营,离人峰、风露城、闲云城以及其他门派全都离得远远的,中间还有一层透明结界阻拦住,大概是为了比试时,两方看官出现口角纷争。

    这种事每年阐微大会上都会发生,比试和看官全都是张扬傲气的少年,各个都是被追捧着长大,哪里肯服对方,有时候比试台上打着打着,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台上已经开始争起来了——轻则相互问候对方爹娘,重则大打出手。

    久而久之,看台上也被分得泾渭分明,省得到时候混打在一起,搞得难以收场。

    沈顾容仿佛是一个消音神器,所过之处,遍地鸦雀无声。

    他也没在意,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弟子们,抬步走上台阶,前去比试台附近的小阁楼中。

    阁楼二楼,奚孤行等人早已到了。

    沈顾容带着牧谪走过去,扫了一圈,发现偌大个阁楼,其他门派势力的城主或是长老也早就到了,此时正坐在蒲团上,面前小案上的酒已少了大半,一看就知道来了许久。

    沈顾容干咳一声,也不怯场,他走上前,淡淡道:“师兄,掌教。”

    奚孤行有些不满他来这么迟,但当着这么多人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道:“进里间吧。”

    沈奉雪一向爱静,三界众人皆知,哪怕是阐微大会这样的场合,也是不屑和旁人共处一室的。

    沈顾容没多问,朝着周围的众人微微一颔首,带着牧谪撩开一旁的珠帘,慢条斯理走了进去。

    「这就是开小灶吗?」沈顾容边走边想。

    牧谪没吭声,他心想:或许他师尊也不怎么爱静。

    里间的视野更好,沈顾容敛袍坐在窗边的席居上,轻轻推开雕花木窗,一垂眸便是比试台,一览无遗。

    牧谪在一旁为他斟酒,沈顾容闻到酒味,忙凑过来嗅了嗅。

    “梨花酒?”

    牧谪摇头:“掌教说你不能喝太多酒,让我兑些梨花蜜。”

    沈顾容皱眉:“不能喝就不要拿酒,兑梨花蜜还算什么酒?”

    牧谪一愣,倒酒的手不知该不该继续了。

    沈顾容接着说:“给我兑桃花蜜。”

    牧谪:“……”

    牧谪一言难尽地将酒壶放下,无声叹气,但还是温声道:“那我现在就去拿。”

    沈顾容见他还真打算纵容自己,连忙叫住他:“不必了,我现在又不打算喝了——你呢,还不去比试台准备吗?”

    牧谪摇头:“我抽签靠后,大概晌午后才能轮到我。”

    沈顾容点头。

    正在这时,外面的比试台突然传来一声欢呼。

    阐微大会已经开始了。

    大概是怕那些小辈拘谨,奚孤行等人一概没有前去比试台,而是让同辈人温流冰前去开场。

    温流冰飘飘然上台后,下方无论男女全都拼命叫着。

    “三水大人!”

    “温流冰!”

    “诛邪大人!”

    沈顾容本来不明所以,很快才后知后觉自家大徒儿虽然脑子不好使,但身份却还是三界众人过分追捧的诛邪统领。

    温流冰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他在比试台上,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道:“阐微大会,开始。”

    “第一场,离人峰虞星河,对闲云城妙轻风。”

    说罢,他毫不在意台下的欢呼,转身潇洒下了台。

    很快,穿着金黄衣衫、眉间戴着两条黄色玉石额带、手中黄金佩剑的虞星河欢天喜地地上了台,眸子弯弯,道:“妙轻风是哪个呀?”

    他一上场,周围的人险些被他一身金黄闪瞎眼。

    沈顾容也被晃了一下,道:“他是打算晃瞎对方来取胜吗?”

    沈奉雪眼睛本就有伤,方才被虞星河的剑晃了一下眼睛,没一会眼尾就有些发红嗔泪。

    牧谪眉头皱了皱,道:“师尊,冒犯了。”

    沈顾容还在思考他又要冒犯什么,就看到牧谪欺身过来,抬手轻轻将他的冰绡掀开一脚,柔软的指腹将他眼尾的水痕抹掉。

    沈顾容……沈顾容不知为什么,脸突然有些热,微微偏头躲过他的手,含糊道:“无事。”

    牧谪这才退了回去。

    就在这时,比试台突然出现一阵诧异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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