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踉跄,一点点跪坐在地上。

    林束和将手从她胸口抽出,那手掌上竟然没有沾染半点血痕,白皙的两指轻轻夹着一滴晶莹剔透的蓝色珠子。

    那正是鲛人泪。

    林束和垂眸,像是在看死物一样瞥了桑罗敷一眼,淡淡道:“多谢。”

    桑罗敷直直倒在了地上。

    不知是死亡将至,还是泪水糊了视线,桑罗敷恍惚中感觉有人从他涉水而来。

    她奋力地张开眼睛。

    洞庭水中,一身白衣的男人站在船沿,手中握着一把船篙,一点点朝她而来。

    桑罗敷瞳孔微微涣散,她用尽全力摆摆手想要让他别过来,但在旁人看来,她只是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别过来。」她心想,「我还不是最美的,你别过来。」

    沈顾容垂眸看着逐渐失去呼吸的桑罗敷,陡然间,听到桑罗敷突然说了一句。

    “妾只是……”

    “妾只是想要一根美人骨。”

    沈顾容瞳孔骤然一缩。

    十年前,当他误入水鬼结界时,似乎也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我只是想要一双眼睛。”

    “哪里都找不到。”

    桑罗敷已经失去了呼吸,三界第一美人香消玉殒后,也不过只是一副枯骨。

    林束和根本没管桑罗敷的死活,他拿着帕子一点点擦干净鲛人泪,笑着朝沈顾容招手:“十一,来。”

    沈顾容心如止水,不知为何对林束和这副杀人后又言笑晏晏的模样没有半分忌惮,好像他早已习惯了林束和的辣手无情,直接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唉。”林束和叹了一口气,咬破手指将一滴血滴在鲛人泪上,飞快在沈顾容手腕上的灵脉划了道符咒,他道,“真是罪孽深重啊。”

    沈顾容:“……”

    你方才杀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林束和一口气将符咒画完,接着抬手招了一道微弱的天雷,不着痕迹劈在沈顾容灵脉处。

    沈顾容只觉得浑身一酥,接着停滞好几日的灵脉瞬间畅通无阻。

    灵力运转如初。

    沈顾容张开手看了看,随手挥出去一道灵力,轰然一声,将平地轰出一个大洞。

    林束和叹了一口气,道:“十一,接下来就靠你送师兄回去了。”

    沈顾容还没听清楚,就看到方才还在杀人的林束和猛地捂住唇吐出一口血来,指缝间一片血红。

    沈顾容吓了一跳,立刻扶住了他。

    林束和瘫倒在沈顾容臂弯间,一边呕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一直往东走,便能回闲云城。十一,要记着,东。”

    他抬手指了个方向。

    沈顾容:“师兄?!师兄!”

    见沈顾容脸色都白了,林束和勉强一笑,道:“没事,吐血而已,死不了人。”

    说完,他直接干净利落地昏了过去。

    沈顾容:“……”

    沈顾容茫然地抱着昏死过去的林束和,看了看周围。

    四野阒然。

    万籁寂静。

    沈顾容看了看林束和指着的东的方向,虽然对自己的认路能力不太信任,但此时也没有办法,只好将林束和背起,从沈奉雪的记忆中寻出了御风之法,转瞬腾空直直朝东而去。

    一刻钟后,沈顾容稳稳落地。

    面前巨大城门上有块匾,上面写了三个字。

    虞州城。

    沈顾容:“……”

    第70章 十三疫鬼狐耳难看死了。

    沈顾容在城门口僵成一根石柱。

    他娘曾告诉过他, 说他幼时贪玩喜欢爬高,从桌子上栽下来磕了脑袋,自那之后就不怎么认路了,最严重的的时候连在家中宅子都能迷路半天,非得小厮跟着才能回房。

    沈顾容起先只觉得这种说法空穴来风, 他不认路是天生的, 怎么可能是摔出来的。

    而现在,他御风而行,顺着一个方向在空中直直过去, 竟然还能走歪。

    沈顾容彻底认命了。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想:「我这脑袋当初怎么就没磕傻呢?」

    一墙之隔的虞州城中, 牧谪突然脚步一顿,皱着眉头回头张望四周。

    虞星河正在捏着糖葫芦嚼,随口道:“怎么啦?”

    牧谪道:“我好像听到师尊的声音了。”

    虞星河连忙将山楂籽一吐,好奇地左看右看:“师尊?哪里?哪儿?哪?!”

    天色昏暗,虞州城的晚市已开, 主街上人山人海, 牧谪和虞星河眼都找瞎了也没瞧见师尊的影子。

    牧谪若有所思:“八成是我听错了。”

    虞星河有些失望:“好吧。”

    两人继续往前走, 虞星河很快又振奋了起来, 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前些日子我阿姐打了好几场胜仗呢,她是最英勇的将军!”

    牧谪听他讲了一路上的阿姐,眉头不耐烦地蹙起, 道:“你阿姐为何会上战场?”

    虞星河一听,立刻生气地说:“还不是因为敌国那帮兔崽子不怀好意,从十年前就一直想要吞并虞州城, 当年我还小,我父亲重病,只有我阿姐披甲上阵了。”

    虞州城和敌国安舆道归为凡世,虽然也带着「州」字,但确实个实实在在的凡世城池,两国打仗依然是靠着真刀真枪,每年死伤无数,虞州城也有好几次差点被打下来,全靠着虞星河的阿姐力挽狂澜,这才换得一时的安宁。

    虞星河说完后,又有些委屈:“我……之前想要回来帮我阿姐,然后被她揍了一顿。”

    牧谪:“……”

    敢情你之前的伤是被你阿姐揍出来的?

    “这次我偷偷回来,她肯定又要生气了。”虞星河担忧地看着牧谪,“小师兄,你可要救我啊。”

    牧谪瞥他一眼,淡淡道:“修道之人在凡世不可随意动用灵力。”

    虞星河忙说:“有外人在,我阿姐就不会揍我了,你就跟着我便好。”

    牧谪道:“我还有事情要做。”

    “啊?”虞星河可怜巴巴地道,“有什么事情比你最可怜的小师弟还要重要吗?”

    牧谪:“……”

    牧谪对虞星河的情感一言难尽,因为那前世的记忆十分怨恨他,但每次看到他这副蠢样,恨意又不扎实了。

    “什么都比你重要。”牧谪嫌弃地说,“你先老老实实回家挨打,我有事要去做,做完就去寻你。”

    虞星河哀嚎道:“小师兄,你好狠的心啊!不要这样啊!”

    牧谪没理他的哭天喊地,转身走了。

    虞星河只好苦哈哈地回去挨打。

    牧谪走到一条暗巷,趁着四下无人掐了个隐身法诀,跃至整个虞州城最高的阁楼之上。

    夜色四合,他一身青衣站在高处,衣袍猎猎作响,脚底一道灯笼的光芒斜斜洒来,衬着他那没了胎记后越发俊逸的面容格外冷峻。

    牧谪面如沉水,悄无声息地将神识铺满整个虞州城,一寸一寸地找他要寻的东西。

    九息化为少年人形,笑吟吟地坐在阁楼的宽檐上晃荡着双腿,他笑吟吟地说:“真好,有吃的了。”

    牧谪倏地张开眼睛,道:“走。”

    说罢,纵身从阁楼跃下,九息笑了一声也跟着跳了下去。

    牧谪身形宛如鬼魅,在长街上飞快掠过,片刻后,他停在一处逼仄狭小的巷子中,宽檐下的雨簌簌落下来,将他肩上都打湿了。

    九息坐在墙头,撑着下颌,催促道:“快呀。”

    牧谪八风不动,仿佛一根柱子似的面对着墙壁站着,隽秀的脸上没有半分情感。

    不知过了多久,一墙之隔的巷子中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就在那脚步声逼近牧谪时,牧谪突然面不改色地伸出手,重重地击穿墙壁,手指如疾风一把擒住了隔壁巷子中一人,勒着他的脖子将他重重撞在了坚硬的墙壁上。

    对面传来一声惊呼。

    牧谪眼睛眨都不眨,握剑的指节修长而有力,狠狠一用力,对面惨叫一声,声音戛然而止。

    直到手中没了挣扎的力道,牧谪才将手松开,漫不经心地收回来,随手将破开一个洞的墙壁恢复如初,闪身到了隔壁巷子中。

    被他擒住的人已经昏死过去,九息正蹲在他面前流口水。

    牧谪垂眸扫了一眼,随手甩了甩手指,似乎是觉得脏了自己的手。

    九息道:“是疫鬼哎,好罕见。我能吃吗?”

    牧谪狐疑地看着他,道:“你不是只吃道修元丹吗?”

    “鬼修没有实体,他们整个身体就是元丹。”九息舔了舔唇,稚嫩的脸上显得极其人畜无害,他一歪头,笑眯眯地说,“所以,能吃吗?”

    牧谪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吃吧。”

    九息一喜,立刻原地化为一团黑雾,将那个人团团包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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