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虞承衍的剑风如竹林夜雨,危机四伏,那么谢剑白的剑风便是在无数实战中历练出来的肃杀浩荡,是以绝对的强大姿态消灭所有挡在他面前的敌人。

    谢剑白起初以为虞承衍的存在或许是未来的某些人动了手脚,用什么邪祟的方式创造出来的拥有他血脉的生命。

    但一交手之后,他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想。

    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剑势与他极像,并非是单纯模仿出来的,那种东西只会是皮像而骨不像的班门弄斧。

    恰恰相反的是,虞承衍的剑招极具个人风格,可在这风格之下,是打得极其夯实的基础,是能体现一个人风骨的剑魂。

    虞承衍的内里与他极其相似,甚至可以说,他完美地继承了谢剑白的衣钵,并且在此之上淬炼出了适合自己的风格。

    这绝不可能是一个被按照他的样子仿造出来的剑修,只有可能是被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想到这一切后,谢剑白眼眸微张,他陷入了更大的震惊当中。

    这只能代表,这个年轻人不仅真的是他的亲生血肉,更是他心甘情愿配合而生出来的,不然他不会如此倾囊相授。可是,这怎么可能?!

    “谢剑白!”就在这时,他听到虞承衍咬牙切齿的声音,“你竟然与我交手的时候还走神,你就如此瞧不起我吗!”

    青年话音落下,进攻的剑锋又锐利的几分!

    虞承衍过去的三千年里闲着没事就研究怎么打败谢剑白,还以谢剑白习惯的招式反推出制衡他的一套剑法。

    只不过穿越前那两千年,他都没怎么理过谢剑白,自然也没有机会试上一试。

    如今倒好,新仇旧怨一起算。

    谢剑白很快察觉到了虞承衍攻击方式的转变,也发现了青年的这套剑法竟然是完全制衡他那套常用的剑招。

    男人的眼里顿时生出几分兴趣。

    二人不约而同放弃了法力的比试,如果他们真的打起来,移山平川的动静足以让千里之外的玄天仙宗注意到。

    他们从修士的切磋,变成了单纯的刀剑相接。

    几乎是转瞬之间,二人连过数招,看起来不相上下,虞承衍却仍然沉着应对,没有一丝打平的喜悦。

    果然,等到谢剑白充分体会过虞承衍这套制衡剑法带给他的惊喜过后,男人剑锋一转,虞承衍的手腕发麻,长剑顿时被震得飞了出去。

    他喘着气,看着自己空着的手,低声咕哝道,“可恶。”

    倒是没有气馁或者不甘心,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虞承衍收起飞剑,便听到男人冷冰冰的嗓音响起,“你很有天赋。”

    “是啊,继承你的。”虞承衍没好气道。

    他一抬起头,便对上折射着月光冷泽的锋利剑刃。

    这把剑名唤祈月,是虞承衍的启蒙剑,七岁的时候,谢剑白亲手送给他的礼物。

    如今,谢剑白举着祈月剑,对着虞承衍的咽喉。

    谢剑白声音冷淡,“你有天赋,也继承了我的衣钵。可是,这是一个荒诞的错误。”

    “不论如何,我都不该有孩子。”

    “你不该存在。”

    虞承衍站在原地,风在他的脑海里呼啸,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他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跳得他生疼。

    同样冷淡的语调,几乎相同的内容,骤然将虞承衍推回三千余年前。

    那一年他刚刚出生,还是个在襁褓里的小宝宝,甚至还没学会翻身。他从睡梦中醒来,躺在柔软的摇篮里,看着房梁在眼前一晃一晃,看得出神。

    风轻轻地吹拂,窗外传来树叶的响动,一切都很安谧。

    直到父母隐约的谈话从里屋传来。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澈而悦耳,“你知道我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

    短暂的沉默,男人冷清的声音响起,“惟惟,这是个错误,他不该出生。现在纠正这一切还来得及。”

    “你是说……”

    “杀了他。”谢剑白冷酷地开口。

    “谢剑白!你是不是疯了!”女子愠怒的声音响起,“你要是敢碰我儿子,我就让你给他陪葬!”

    谢剑白沉默了半响,而后说,“如果这样你就能同意的话……”

    他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而是淹没在挨打的声音里。虞惟好像拿了书或者枕头之类的东西打人,声音听起来十分厚实。

    “或者、将他送走也行。”在混乱里,谢剑白艰难地开口。这让他的声音终于不总是那样冷冰冰,而多了些人气。

    “行个屁!”虞惟怒声道,“谢剑白,你如果真敢让我儿子出什么事,我也不用活了!”

    男人沉默了。

    搞不清状况的婴儿不明真相地哭了起来,屋内传来母亲催促的声音,过了半响,谢剑白来到摇篮旁。

    看到是父亲出来了,本来还在哭泣的婴儿顿时一噎,怯生生地咽下了哭腔,睁大眼睛看着他。

    谢剑白目光冰冷地与摇篮里的孩子对视。

    那目光不是在看一个婴儿,反而更像是透过这个孩子,警告地注视着他的未来,是在看着那个在升入金丹期后、便会拥有人生所有记忆的虞承衍,那个会忆起曾经父亲想要杀了自己的孩子。

    虞承衍十二岁便金丹期了,在那一天起,有些他过去不解的事情似乎恍然大悟,却又将他推向更黑暗的深渊。

    他记忆里的父亲总是严厉而少言的,他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努力,原来是因为他的父亲憎恨他至深。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讨厌得恨不能杀了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就连在如今这个还没认识母亲的父亲面前,虞承衍仍然听到了同样的话。

    虞承衍注视着用剑抵着他咽喉的男人。

    “我不该存在?”他轻声道。

    紊乱的气流掀起地面飞沙走石,小草伏地,衣襟飞舞。

    谢剑白不由得蹙起眉,他察觉到青年的法力忽然暴涨,之间掺杂着危险的气息。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等等,不对——单纯的入魔不会有如此醇正强劲的力量,难道……

    谢剑白猛地抬头看向虞承衍,他蹙眉道,“你以心魔为源修炼?”

    虞承衍却恍若未闻。

    他双瞳泛红,竟然直接攥住了祈月剑的剑刃!

    “我是个错误?”虞承衍喃喃自语。

    他的手指越来越用力,鲜血不断从他的指缝之间落下,在祈月剑莹白的剑身流动。

    虞承衍抬起头,看着一脸惊愕的谢剑白,他冷笑道,“那你为何不真的杀了我,这样我们都解脱了,也省得你要耐着性子装三千年的父亲关心我!”

    他手一用力,竟然攥着祈月剑向着自己的咽喉刺去!

    谢剑白少有因为吃惊而慢了半拍,他还没来得及收剑,手里的祈月剑却嗡鸣一声,硬生生停在了虞承衍喉结的边缘,无论青年如何用力,都再没有动一分。

    见到它不动,虞承衍一伸手将祈月剑甩到一边,祈月剑借力挣脱谢剑白的手,将自己甩飞得远远的,生怕再被这对父子握在手里。

    虞承衍抬起头,向着谢剑白迈了一步,眼底红光更盛,在月光下散发着血色。

    “你其实很恨我吧,从出生时你便讨厌我,后来娘死了,我还活着。”虞承衍轻轻地说,“你恨我,因为我的出生,娘的身子才开始不好的。你恨我,恨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对不对?”

    谢剑白蹙起眉毛,他立刻意识到虞承衍怒急攻心,被心魔影响,分辨不清面前人的是谁。

    他冷声道,“凌霄,我不是你父亲,你认错人了。”

    “就是你!”虞承衍怒道。

    他像是一个发了狂的小豹子,正面向着谢剑白扑去,要用拳头揍他。相比于生死格斗,更像是单纯发泄自己的不满,连攻击都没有什么规章可言。

    谢剑白很轻易便能阻挡他的进攻,虞承衍也不在乎,他双眸泛红,已经分不清是心魔血光还是眼泪,他咬着牙,倔强地挥着拳头。

    “你讨厌我,因为我给你丢脸,因为我没有天赋,一事无成,连你的一半都赶不上,没办法让你满意!”虞承衍怒声道,“既然这么憎恨我,为什么还要装模作样地关心我,我不需要!你不喜欢我,我也不想给你做儿子!”

    谢剑白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活了一万年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他一向最不喜欢脱离框架的事情,他喜欢有迹可循,照章办事。而面前的虞承衍便是这样复杂的状况,甚至没办法让谢剑白找出一条法则来解决,并且又吵又闹腾。

    谢剑白阻挡了一会便失去了耐心,虞承衍又一拳头挥过来的时候,他干净利落地扣住他的手腕,将虞承衍的双手摁在后腰,再以法力将他遏制在地。

    虞承衍闷哼一声,他如今金丹期,谢剑白就算封了法力修为也比他高,让他无法反抗。

    他身上裹挟的心魔之力,碰上男人以杀戮道淬炼过的冰冷法力,就像是小巫见大巫,顿时挣扎着不断强行褪去,疼得虞承衍额头青筋横起。

    好疼啊,就算以前谢剑白不支持他以心魔为源修炼,也从来没动过这么重的手。虞承衍意识混沌,他浑浑噩噩的,心头只剩下委屈。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坏的爹,以前就够坏了,结果现在比以前还要坏。

    谢剑白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他听到被自己法力压制在草地上的青年模模糊糊呢喃着什么,似乎是……‘不做你儿子’和‘讨厌你’。

    谢剑白的头顿时更疼了。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尤其是他察觉到虞承衍对他没有任何的防备心。以青年的资质,就算他如今是金丹巅峰期,可若是拼死一搏,谢剑白想动他或许还有些难。

    可就以虞承衍刚才在他面前的表现,谢剑白若真想杀他,恐怕这青年挡不过三招。连现在被敌人用法力完全压制的状态,竟然都没有引起他的警惕心。

    他这种毫无防备的潜意识姿态所代表着的意思,让谢剑白心中无比杂乱烦闷,搅得他杀意四起。

    虞承衍口中构造出的那个他过于陌生,简直像是被下了蛊一样离谱得不可理喻,谢剑白根本无法接受未来的自己是这个样子。

    那已经完全打破了谢剑白的立身根本,他根本不可能会爱上一个女子,不可能与她生孩子,更不可能为了她而讨厌自己的孩子。

    这三件事的每一件都不可能在他身上发生,除非重塑自我,不然他绝不会让自己做出如此离谱的事情。

    谢剑白不想为任何人而改变,只有活在条条框框之中,他才能安心,更别提那可能是一个会让他打破自己万年来所有所有底线的女子。

    一想到青年所代表的那个未来,他的心中杀意越来越盛。

    谢剑白缓步靠近草地上的虞承衍,就在这时,玉牌清脆的提示音响起,是一声软软嫩嫩的小猫叫声。

    父子二人同时一顿。

    谢剑白在虞承衍身边蹲下,伸手摸出他的玉牌。

    一个阳光活力、又带着女孩子软糯的声音,顿时在充斥冰冷阴暗的森林之中响起。

    “凌霄凌霄,你在做什么?今天没有和你一起吃晚饭,我都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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