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后,皇后到慈宁宫请安,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太后这才悠悠醒转,却仍是面色苍白,浑身乏力,虚汗频出。

    问了几句太后的病情,张婵便急不可耐地说起贤妃。

    张太后对贤妃顾兰亭没有太多印象,只晓得是昔日冷宫里顾昭仪的堂妹,那位顾昭仪当年倒是得宠。

    顾昭仪在后宫与她为敌,其父兵部侍郎顾淮又在朝中与兄长处处作对,正逢靖王犯上作乱,张太后与兄长魏国公趁机在暗中以勾结之罪构陷顾淮,引得先帝龙颜大怒,当即下旨午门廷杖处死,又将顾昭仪打入冷宫。

    后来先帝龙体欠安,顾兰亭那一批的秀女并没有机会侍寝,几年之后先帝驾崩,这批人皆被她赶去承恩寺出家为尼。

    这些年来,皇帝一直在她面前安分守己,这才教她失了防备,还政之后不仅给了梁寒滔天的权势,还将那贱人接回了宫中,实在可恨。

    太后被刘嬷嬷扶着坐起身,扶着额头,满眼病态。

    张婵在一旁哭哭啼啼,“姑姑,我该怎么办呢?”

    太后疲乏地看了她一眼,叹道:“你自小便在宫中长大,怎么什么都没学到,只有这脾气见长,嘴上不饶人,若是动动嘴皮子发发脾气就能解决问题,咱们张家先祖何苦为他们赵家江山浴血疆场呢?”

    刘嬷嬷道:“陛下喜欢贤妃,又待庄嫔不错,想来是喜欢脾气温顺,善解人意的女子,皇后娘娘何不转转性子,也偶尔做做点心往养心殿送,让陛下高兴高兴。”

    张婵噘着嘴道:“从前我也这样,陛下那时候还是想着我的!说我天真率性,不改也无妨,怎么如今就变了呢?”

    太后垂了垂眼皮子,咳嗽几声,吁了口气说:“从前未像今日这般大权独揽,多得是要仰仗我这个母后,仰仗你的父亲,如今自己做得了主,怎还会像从前一样来讨你欢心?男人一旦手里有了权,心就跟着冷了。”

    张婵咬着牙气得直发抖,恨不得将手里的帕子绞成碎片。

    太后缓了两口气道:“你也莫要担心,横竖前朝还有你爹在,哀家好歹还有个太后的头衔,皇帝再任性,装也要装作母慈子孝,堵住悠悠之口。”

    她抬手抚了抚张婵的小腹,“如今,就看你这肚子了。太医院的胡太医擅长妇科,让他给你好生调理,另外我已差人给你父亲送了信,私底下给你找民间生子的方子。”

    张婵苦恼道:“可陛下不到婵儿这来啊!他恨不得日日都去永宁宫,昨儿还在永宁宫过夜了!姑姑,你说要不要把她——”

    “把她什么?”

    太后厉色道,“贤妃这时候出了事,你是生怕旁人怀疑不上你么!更何况凭你的脑子,能做到天衣无缝么?此事要从长计议。”

    暗中把贤妃处置了,太后不是没想过,甚至牵扯顾淮和顾昭仪,牵连魏国公和顾氏一族,太后比张婵还要警惕贤妃。

    只是她回宫太过突然,如今再想出手,只能静候时机。现下皇帝不受控制,这档口贤妃若是再出了事,到时候就不是撕破脸皮那样简单了。

    可张婵心里藏不住事,说到贤妃就恨得咬牙切齿,红着眼睛道:“您不知道,贤妃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才回来几日,她宫里的贱婢都嫁给梁寒做对食了,动作快得很呢!”

    太后微微一惊,同刘嬷嬷对视一眼,后者颔首道是。

    只是太后这些日子精神不佳,刘嬷嬷怕扰了慈宁宫清静,便暂且闭口没提这一茬儿。

    太后垂眸沉思许久,对张婵道:“不必太把她们当回事,横竖你才是皇后,旁人的地位越不过你去,只要你这肚子里有了动静,哀家自会与你父亲筹谋一切。”

    张婵点了点头,太后说完话已经疲乏至极,便让她先回去了。

    刘嬷嬷将张婵送走,回来时见太后在床上幽幽叹气。

    “你说,当初是不是哀家看走了眼,偏偏扶了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年顾昭仪同哀家争先帝的宠,如今她的堂妹又来同婵儿争宠,这算不算报应,皇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刘嬷嬷替太后掖了掖被子,慢慢道:“太后别多想,陛下幼时丧母,无人疼爱,那时候任谁待他好一些都是一辈子的恩情。陛下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惦记着喜欢的女子也是人之常情,接贤妃回来不也正说明陛下顾念旧情么?”

    “皇帝翅膀硬了,忘了是谁扶他坐上龙椅,从一个先皇正眼都没有瞧过的皇子一跃成为九五之尊,忘了是谁这么多年不辞劳苦,为他铲除异己、坐稳帝位。如今手里拿捏着权势,就不把哀家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了。”

    刘嬷嬷道:“陛下受您这么多年养育,自比幼时贤妃的恩情重上千百倍,想来陛下也知道自己错了,没脸来见您。”

    “但愿如此吧。”

    太后看多了风雨,凡事喜欢往坏处想,如今病中忧思过度,心情更是压抑。

    “刘嬷嬷,你去太医院传李太医过来。”

    ……

    司礼监衙门。

    “太后当真这么说?”

    透雕靠背圈椅上闲闲坐着一人,一身牙白织金蟒袍,浅淡的颜色更透出面容中浓郁的旖旎来。

    梁寒端起青瓷茶盏,吹了吹飘着的几片浮沫,垂下眼眸,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底下的宫监怯怯拱手,将慈宁宫探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禀告上去。

    一侧唇角勾起,连带着暗黄烛光下映照的半张脸都泛着融融明媚之色,若不是这双眼眸幽深如墨,远远看着倒像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可底下人都知道,那就是一条华丽的毒蛇吐着信子,上一刻喝着茶,闲庭信步,下一刻便能将人搅碎肉,和着血吞个干净。

    听了半晌,梁寒微微皱了皱眉,一边拨动着茶盖儿,一面道:“贤妃那边派人盯紧了,贴身的、入口的,但凡能触碰的,都要仔细核查,若有半分懈怠,咱家让他拿命来抵。”

    那宫监擦了擦额头的汗,连忙颔首应下。

    手指无意地扣着桌沿,梁寒冷冷一笑,“太后病重,年三十的群臣大宴,就让她在慈宁宫好生养着吧。”

    这话一出,底下人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想来是太医院用药的剂量不够,这才让太后今日说这么多的话。

    这头才歇神半晌,东厂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沧州的广兴镖局搜出了大量私造的兵器,梁寒目光一凛,当即起身吩咐道:“宫外备马!”

    锦衣轻裘抬脚出了司礼监,容颜煊赫,一身飒沓。

    酉时,颐华殿派人过来,说督主大人带着锦衣卫出京,少说两日才能回,见喜顿时松了口气。

    见不着那位喜怒无常的祖宗,这好日子就像是偷来的。

    正这样想着,见喜忽然摸到了袖中的那颗浑圆的大珍珠,突如其来的罪恶感涌上心头,忙晃了晃脑袋,把方才腹诽祖宗的那些话拆开咬碎了。

    老祖宗样貌极好,又富得流油,是这世上顶好顶好的人。

    今日不用去伺候,对见喜来说是好事,可对旁人来说,却值得好生挖苦一番。

    看戏的人永远不会缺席,也不管梁寒去了何处办了何事,只瞧见喜今晚没去颐华殿,想必是老祖宗兴致缺缺玩够了,这丫头也离死不远了。

    挑帘进了庑房,见喜才瞧见自己睡的床铺上沾了厚厚一层脏污,打个喷嚏能扬起半人高的尘灰。

    见喜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旁边都干干净净,自己这床铺才数日未曾打扫,又怎会如此?

    若说不是人为,便是这老鼠跌进香炉里头,又到她这小床上滚了几圈。

    妙藕拿着铜盆进来梳洗,瞧见她满脸脏兮兮的样子,启唇一笑道:“督主夫人多日不住咱们这下人连铺,怎么,竟是不习惯了?”

    见喜没好气地瞪着她说:“这是你撒的灰吧?”

    妙藕像是听到了不得了的笑话,噗嗤一声道:“冤枉啊,咱们以为您往后都住在颐华殿呢!没人敢动你的东西,日久生尘也是难免的。”

    见喜说:“那行,我今日回来自是要好好收拾一番。”

    没等妙藕反应过来,那小丫头发了狂似的掀起脏污的被褥往两甩,直甩得满屋子尘土飞扬,比给冷宫里除尘还要夸张。

    “你疯了?!”

    众人掀帘进来,满屋子烟尘斗乱,逼得大伙捂紧口鼻连连却步,迷得眼睛都睁不开。

    见喜掸了掸手,眉开眼笑:“妙藕姐姐难得大方,请大家吃土啦!”

    妙藕做梦都没想到这丫头如今胆子竟这样大了,不仅说话敢回嘴,一言一行还透露着疯癫,难不成真被那老祖宗折磨得精神错乱,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这晚隔壁庑房中骂声迭起,只是不敢高声,怕惊动了暖阁的贤妃和秋晴姑姑。

    见喜安安心心地跟妙蕊躺在一个被窝里,两人睡不着,光听着隔壁的隐隐传来的谩骂声,见喜心里就舒坦。

    妙蕊难得遇到这么暖和的人,好好贴着她的身子享受着。

    以往在承恩寺便宜了绿竹他们,如今回来又去伺候督主,这福气妙蕊还是头一回享。

    她好奇得很,想到了一茬,又忍不住问:“你身子这么热乎,到夏日最严热之时,可该怎么办呢?”

    见喜“嗐”了声道:“没办法,只能少穿些衣裳,旁人穿两层,我只穿一层也会热得慌,尤其是大晚上热得睡不着,偷偷摸摸脱得只剩一件肚兜,还得开窗喂蚊子。”

    妙蕊惊了下,“那岂不是便宜了你家督主?”

    见喜眨了眨眼睛,疑惑道:“这从何说起呀?”

    妙蕊抿着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知道该不该解释,隔壁又传来尖着嗓子的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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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喜:你以为我穿肚兜是便宜了祖宗?其实这才是我和祖宗的日常(不是

    梁寒:想过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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