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了老太太五六天,卫子英见她没事了,把自己的小枕头抱起来,挥挥手,回家去陪她奶了。

    看着一蹦一跳终于回去的小丫头,卫老太抚了把额头,狠狠松了口气。

    天气越来越热,地里的红苕藤已经全部翻完,草也除干净了,在入了三伏天后,卫良忠一声令下,整个左河湾都陷入了收玉米的忙碌中。

    在这期间,卫永华和苏若楠抽空回过来两次,这两人一回来,就挽起袖子,忙前忙后处理家里的事。

    毕竟家里能干活的,就只有周桂一个人,一双手得照顾四口不事生产的人,不用想,也能知道她有多辛苦。苏若楠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而卫永华则白天上地里帮忙干活,晚上去周柄贵家,教周大柱木匠活。

    两口子一个月里虽然只回来了两天,倒也给周桂减轻了不少负担。

    至少,家里的猪草,猪圈里的猪敞开了吃,也能吃上两三天,水缸里的水也装得满满的,米缸里快要见底的米,也重新碾出新米装了进去。

    收玉米这段时间,村里男女老少,除了像卫老太这种走路不利索的,全上了坡。卫子英的小背篓,再一次背到了肩上,帮着大人们背玉米回村。

    小丫头也背不了几个,一个背篓,十个玉米棒子,就背得她满脸大汗。周桂不想让她上坡,把她送到沟子里,让卫老太帮忙看着,结果小丫头觉得,自己不是老太,不能当闲人,楞是要上坡去帮忙。

    阔别一个多月,大伙终于见到了吕家那个被猪咬了半边脸的吕和平。

    吕和平的脸,真的是毁了。

    左半边脸坑坑洼洼,他一出现在坡上,就把年纪小的孩子给吓得哭了起来,周柄贵家的傻三柱,楞是被吓得惊了魂,一看到他就哭。

    脸毁了,再出来的吕和平,身上以往显露出来嚣张跋扈不见了,转而成了阴冷。

    那种阴冷,就跟躲在洞里的毒蛇一样,看着让人瘆得慌。

    卫子英也被他的样子,吓得不轻,背玉米的时候,楞是不往吕家所在的那片地儿凑,哪怕是多走一段路,都要绕开吕和平。

    倒是吕三丫特别喜欢往吕和平跟前跑,搬玉米期间,卫子英无数次看到吕三丫,笑盈盈地在吕和平身边转。

    那脸上的笑,是卫子英认识她后,见过最明媚的。

    吕和平似乎觉得吕三丫的笑很剌眼,搬玉米的时候,一直阴恻恻地盯着吕三丫,卫子英看着吕和平看三丫的眼神,都狠狠地为三丫捏了把汗。

    三丫姐姐这是要干什么?

    吕和平这会儿就跟那恶狼崽子一样,她往前凑,就不怕吕和平发起疯起来,把她给毁了吗?

    “玉华姐,吕和平好吓人,我感觉,三丫姐姐好像在撩火。”卫子英跟在潘玉华身后,小眼睛时不时就往吕三丫和吕和平瞄去。

    越瞄,卫子英就越心惊。

    三丫姐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自从吕婆子被枪毙后,三丫姐姐眼底压抑的东西,就开始逐步释放出来,明明看着很好看,可莫名,就是让人心惊胆颤。

    她有种,三丫姐姐在玩火自焚的感觉。

    而且这种自焚中,似还有拉上吕和平和整个吕家的趋势。

    潘玉华听到卫子英的话,眼睛也往吕家那边看了过去。

    那块地里,吕三丫笑吟吟的在搬着玉米,吕家两个媳妇正在咒骂着她,但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眼睛透着一种诡异的欣赏,时不时就落到吕和平那张坏了的半张脸上。

    而一旁边,吕家另四个姐妹,就局促的很,大丫和二丫干活时,时不时就用自己的身子为吕三丫挡住吕和平那让人头皮发麻的目光。

    而四丫和五丫则瑟瑟发抖,只跟在三丫身后。

    这是很让人看不透的一家子。

    潘玉华盯着吕三丫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瞥了瞥吕和平的脸,旋即,乌黑眼睛蹙了起来。

    “英子,不看,咱们赶紧回去,太阳出来了,上次卖冰粉的时候,我留了一点冰粉籽,昨儿搓了一点镇在井里,这趟回去了,咱们就不出来了,去我家吃冰粉。”潘玉华收回打量的视线,话一转,转移卫子英的注意力。

    三丫疯了,不,也许上辈子的时候,她就疯了。

    她把上辈子的恨,带了回来,只要恨意不消,吕家就不会消停。

    上辈子她沦落到那种地方,也不知受了多少折磨。网络时代有句说的很对,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看三丫如今状况,她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怕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只是,太极端了。

    既然都重生了,何不另谋出路。

    吕和平脸毁了,吕老婆子也死了,就算心头之恨没全消,也该为自己打算了,可她……她似乎沉溺在仇恨中,爬不出来。

    她再这么下去,必会出事。

    潘玉华心里唏嘘,但她没资格去置喙吕三丫,只能各扫门前雪,顾好自己的事。

    卫子英听到有冰粉吃,注意登时就被转移,乌黑眼睛一亮,露齿一笑,忙不迭跟着潘玉华回了沟子。

    吕家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大家都忙着地里的活呢,谁也没有闲功夫去管吕家。

    农忙是真要人命,起早贪黑一个月,在众人齐心合力之下,地里的玉米稻子,总算是全部收了起来。

    农历八月,桂花满地。

    左河湾这边粮食全部进了仓,就在卫良忠组织队员,准备上称,交公粮的这几天,新房子那边,陈丽发作了。

    陈丽肚子里的孩子,是去年冬月怀上的,算算时间,刚好十个月。

    陈丽发作是在夜里两点,劳累了一天的周桂早就睡了下,卫永民来敲门,敲了好久,才把老两口给叫醒。

    卫子英也被她二叔给闹醒了,睁着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还在想是啥事呢,堂屋里,就响起了周桂冷怒的声音。

    “我说过,你屋里的事我不管。卫永民,老娘养了你二十几年,你能不能别这戳我心窝子,她陈丽肚子里的那个,是你的种,不用你说我都会去,但不是,他不是……那就是一个野种,老娘凭什么得去照顾她生孩子。”

    半夜被棒槌儿子吵醒,结果还是为了个不要脸的女人,周桂一肚子火,唬着脸,瞪着卫永民。

    “娘,陈丽难产,你就去看看好吗,总不能让她一尸两命。”卫永民满头焦急,祈求地看着周桂。

    分家出去这段时间,卫永民最开始沉浸在陈丽的欺骗中回不过神,等蓦然回头,却惊然发现他娘……竟已开始和他生疏起来。

    卫永民心底彷徨,想要接近老房子这边……可是,爹娘却很冷漠,从分出去到现在,从来没有踏进过他的家门。

    他知道陈丽生子这事,不能来麻烦娘,但陈丽那儿太吓人了,这才刚开始,就一身都是血,一个不好,真的有可能一尸两命。

    他很慌,这个时候,他除了能来找娘,不知道还能去找谁。

    周桂听到陈丽难产,唬着的脸一惊,随后耷下眼帘,语气倒是没那么冷了:“我又不是医生,我能看什么看,你要担心,把人送去镇上卫生所不就行了。”

    “娘,外面乌漆嘛黑的,她那样子,根本就没办法送去镇上。”

    “这是咋了,敲门声都传到我那屋了。”

    隔壁住了个热心的大媳妇,那也是个问题,卫家这边,卫永民和周桂才谈没两句,钱二媳妇就披头散发的跑了过来。

    一进屋,瞧着屋里坐了三个人,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又问:“永民,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来边来干啥?”

    “二表嫂,陈丽要生了,我想让我娘过去看看。”卫永民六神无主,手心里全是汗。

    “要生了,那你还在这里杵着干什么,快,快,快去叫锅子头他娘,他娘以前是个接生婆,找她比找二婶子更管用。”钱二媳妇一听陈丽要生了,忙不迭道。

    卫永民听钱二媳妇一说,嗳了一声,眼神恳求地看着周桂:“娘,你去看看,求你了。”

    “去吧,去吧,我等会就过去。”儿子请求的话,到底是让周桂硬不下心,挥挥手,让他去找锅子头的娘,然后回屋穿了件衣服,准备去新房子那边看看。

    去前,还把卫子英摁回了被窝里,让她继续睡觉。

    卫子英有点不想睡,因为她眼尖的,又瞧出她奶脸色不好了。

    看着这样的奶奶,卫子英心里对陈丽的不喜欢,又加重了几分。

    自从有了二婶后,奶奶生气的频率就越来越多,她不喜欢奶奶生气,所以她讨厌陈丽,很讨厌,很讨厌的那种。

    “奶,我睡不着,我陪你去吧。”卫子英决定,跟在奶奶身边。

    要是奶奶气狠了,她就哄哄她。她奶很好哄的,只要她多叫几声,奶奶就不生气了。

    大半夜的,周桂可不想卫子英出门,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她生娃,你去干啥,睡吧,奶要不了多久就回来。”

    说着,她转身,喊卫良峰看着点卫子英,自己则摸黑去了新房子。

    翌日。

    醒过来的卫子英,没有瞧见她奶回来,她想去新房子那边瞅瞅情况,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她爷给揪了回去。

    “去哪呢?”卫良峰从库兜里摸了一把水田里野生的茨菇儿,塞给卫子英。

    这野生的茨菇儿也叫马蹄,个头比种植的马蹄小了几圈,一般生长在水田里,入了秋后就能吃,这个时节,大点的孩子,都会跑去水田里找来当零嘴吃。

    卫良峰是不可能下水田的,刚才在河边的时候,瞧见几个大点的孩子在洗茨菇儿,他问他们要了一点,带回来给卫子英吃。

    “我去二叔那里找奶,爷,二婶生了吗?”卫子英没见过茨菇儿,拿着瞅了瞅,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嘴。

    “谁知她生没生,走,和爷回家,你三爷前儿烧了一个蜂窝,又得了点蜜,这蜜好,好喝着。”卫良峰牵着卫子英,不给她去卫永民那边,直接带着人回了家。

    到了家,他兑了点蜂蜜水给卫子英先喝着,然后生火开始煮面。

    八月份,西南这边还热着呢,干活还是得趁早,卫家兄弟早在天麻麻亮就上了坡,去割猪草去了。周桂去了卫永民那儿,这早饭,卫良峰就没先做,就等着卫子英睡醒了,才做呢。

    早上是白水面,配点酱油、辣椒什么的,连滴油都没有,但就是没有油,卫子英也吃很香。

    吃完饭,卫子英哪也没去,搬根小板凳坐在自家屋檐下,大眼睛溜溜盯着新房子那边,等着她奶回来。

    而这期间,石滩坝这边知道陈丽生孩子的几个媳妇,都过去瞧了一眼。

    瞧完后,出来都有心惊,嘀咕着说,陈丽这一胎好像不大好,都在说,要不要趁早送去医院瞅瞅。

    因为锅子头他娘说,陈丽这胎,胎位不正,要生下来怕是得费点力气。

    偏陈丽又是第一胎,只知道喊疼,锅子头他娘让她别把力气都用在叫疼上,偏她不听,生了大半天,就有点后继无力了。

    还是钱二媳妇看不过去,来到卫家,自己做主摸了几个鸡蛋过去,煮了一碗鸡蛋醪糟水给她吃下去,才让她稍微恢复了点力气。

    钱二媳妇在给煮鸡蛋的时候,看着唬着脸,没有一点喜庆样子的周桂,心里惊得不成。她不由得深想,陈丽到底做了什么妖,才会让周桂这般铁石心肠,连孙孙都不管不问,莫不是,要出来的这个,不是她孙孙了。

    钱二媳妇这想法刚升起来,脑袋里面,某根弦忽地一下就炸开了。

    等等……莫不是陈丽肚子里面这个,真不是卫家的种?

    第35章

    钱二媳妇惊呆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孩子若不是永民的,陈丽怕是早就被二婶子给撕了。

    但瞅着坐在堂屋里,一直板着脸,都不进屋瞅瞅的周桂,她又觉得,她可能没猜错。

    钱二媳妇坐立不安,眼睛暗戳戳往周桂身上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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