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躁了大半夜,钱二媳妇实在是想找个人说话,扭头瞅向旁边打呼噜的钱老二,肘子一转,撞了撞男人。

    钱老二是侧身在睡,她这一撞过去,好巧不巧,刚好就撞到了钱老二的心窝子。

    “大半夜的,不睡觉干啥呢?”钱老二被自家媳妇一肘子撞醒,说话都带着恼气。

    “当然是有事了,起来,别睡,给你说点事。”钱二媳妇不轻不重拍了两下钱老二的肩,把他闹醒。

    钱老二烦她的很,猛扒了下头发,气鼓鼓地道:“什么事就不能明儿说?”

    钱二媳妇拿着蒲扇,摇了两下:“不说老娘睡不着。”

    钱老二打了个哈欠:“那你赶紧说。”

    “钱二,我怀疑永民今儿得的那个儿子,不是他的。”钱二媳妇半眯着眼睛,揪着眉头道。

    “他媳妇生的,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钱老二瞌睡还没散,半醒半梦间脑袋有些迷糊,并没有听出媳妇话里的意思。

    “我也是你媳妇,那老娘要找个野男人生个崽子,是不是也是你的。”钱二媳妇被男人敷衍的态度气到了,斜睨着他,没好气踹了他一脚。

    “敢,老子打断你的腿。”

    钱二媳妇这话一出,钱老二迷糊的脑袋终于激醒了。

    他怒目圆瞪,紧紧盯着钱二媳妇,盯着盯着,就明白媳妇大半夜不睡觉,把他弄醒是为啥了。

    脸上的怒意,随着运转开的脑袋,逐渐变成了惊讶。

    “你,你刚才说啥,永民今儿得的那个小子,不是他的?”

    钱二媳妇沉沉点头:“嗯,你是没瞧见,陈丽生的时候,二婶子在那边坐了一天,都没进屋去瞧过一眼。卫家除了周大红那个棒槌,一个女的都没过去看过。”

    说到这儿,钱二媳妇顿了顿,问:“你今天看到良峰叔了吗,他在干啥?”

    钱老二蹙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道:“没干啥,还是像平常那样,到处溜达。”

    钱二媳妇眼睛斜着他:“家里添孙子,儿媳妇难产,良峰叔啥时候这么缺心眼了,这个时候还到处溜达。”

    钱老二听了媳妇的话,两条眉毛扭了扭,问:“你在那边,有看到永民是什么反应吗?”

    钱二媳妇挪了挪身子,倚到枕头上,漫不经心道:“他啊,没一点得儿子的高兴样,眼睛还充着血,瞅着不正常。”

    钱老二还是有点不相信媳妇的猜测:“会不会是太高兴了?”

    永民脑袋又没打铁,疯了才会往自己头上揽顶绿帽子。

    这种事,是个男人都接受不了,卫民要是真知道孩子不是他的,怎么可能会吃这种哑巴亏。

    钱二媳妇:“老娘眼睛又没瞎,是不是高兴,我还看不出来啊。我瞅着,卫二婶他们,怕都知道陈丽生的这个,不是老卫家的。所以当初分家时态度才会那么奇怪。你今儿是没瞧见,二婶子的脸啊,都黑成了锅底,这哪像一个要抱孙子的奶奶。”

    “二婶子真不高兴?”钱老二整个都震惊了,他噎了噎喉咙,讷讷道:“这孩子不是永民的,那会是谁的?”

    “我咋知道。”钱二媳妇睨了男人一眼:“明儿我割草,去我舅家坐坐,知青院就那么几个人,仔细点,不定就能知道是谁的了。”

    钱二媳妇的舅家就在凤平庄,她觉得,她那爱八卦的老舅娘,说不定知道点什么。

    钱老二:“你悠着点,可别瞎嚷嚷,卫二婶子他们打断牙齿往肚子里吞,龟儿子都认了,不定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了去,别弄得大家都知道。”

    钱二媳妇斜了眼钱老二:“我是那种人吗?行了,行了,话说出来,我舒服多了,睡觉。”

    憋在心里的事吐了出来,钱二媳妇舒坦了,瞌睡上头,一歪身子就睡下了。这次,换被闹醒的钱老二,没办法睡了,翻来覆去的,脑袋里全是卫永民头发绿了的事。

    翌日。

    钱二媳妇说干就干,一早起来,背起背篓以割草为名,晃悠到了凤平庄,而钱老二则一看到卫永民,就觉得他头发绿了,两口子都要魔障了。

    周桂不知道,卫永民的事已经被钱二媳妇猜了个大概,遇上钱二媳妇去割草,还问了一声。

    过了一晚,周桂心里的不爽,彻底散了去,又恢复了平常样子,家里地里的忙,而卫良忠则开始和队里的计分员赵勇,算起了今年该交的公粮。

    算了一天,得出账后,卫良忠便开始组织队员们称公粮,然后交公粮了。

    三天后交公粮,卫志勇和卫志辉也去了,卫子英年纪太小,被她奶给丢到了沟子里,让她和去卫老太玩。卫老太有点担心又被卫子英缠上,来和她挤一张床,卫子英刚到呢,就把她支去了卫春玲那儿。

    卫子英到卫良忠家时,卫春玲正带着志武、志刚在收拾东西。

    “春玲姐姐,你们这在干啥呢?”卫子英扒着门槛,眯眼瞅着忙碌的三姐弟。

    卫志学也在屋子里,不过他没动,坐在床沿边,在帮志武志刚叠衣服。

    卫春玲三姐弟回村,卫良忠家多了三个孩子,常年孤零零一个人的卫志学,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英子过来了,进屋来。”卫春玲朝卫子英招了抬手,卫子英手脚并用,爬过高高的门槛,颠颠来到卫春玲身边。

    “再有两天我们就得上学了,我妈让人带信,说明儿回来接我们,我要走了,过年再回来看你。”卫春玲顺手抓了把花生给卫子英,让她剥花生玩,自己则继续收拾东西。

    卫子英听到卫春玲要走,小嘴一瘪,有点舍不得,可是想到她是去上学,小眼睛又亮了起来:“春玲姐回去吧,等什么时候我和奶去城里了,我就去看你。”

    上次她妈说了,等不忙的时候,让奶周末带她和哥哥们去家具厂玩。

    到时候,她就可以见到春玲姐姐了。

    “嗯嗯,到时候我带你去玩。”卫春玲笑眯眯回了句。

    “志学哥,你好好养身体,等你身体好些,我让奶带你一起去城里。”卫子英是个很贴心的系统,在和卫春玲说话的时候,也把卫志学考虑到了。

    卫志学淡淡一笑:“去不了也没事,回来给我讲讲就好。”

    他这破身子,别说去城里,就是走到甘华镇都是个问题,城里啊,他怕是一辈子,都没机会去了。

    卫子英小脑袋猛点,嘴里忙不迭说着好。

    几个孩子说了会儿话,就牵着手去了卫老太那里,今儿大人们都去交公粮了,中午这顿饭,就只能到老太太这儿来蹭了。

    老太太见玄孙们都过来了,便让大的带小的,去地里薅点菜回来,自己则慢吞吞地开始煮饭。

    这边老少的欢笑声,和石滩新房那边的冷清成了鲜明对比。

    生完孩子才三天的陈丽,身子还没缓过来,就得一个人起身弄饭吃,因为今儿卫永民也去交公粮了。

    冷锅冷灶,打开碗柜一看,里面除了一点猪油和一袋子面粉,便只有几个鸡蛋。

    陈丽看着碗柜里的东西,眼眶微红,偏这个时候,床上孩子还哭了。

    陈丽觉得委屈,她不知道,她怎就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不能生了,她不能生了……她怎么就不能生了呢。

    陈丽现在后悔了。

    早知道会如此,当初她就不该留下这个孩子,更不该把孩子扣到卫永民身上,若是没有这个孩子,以卫永民对她的喜欢,就算是知道她前边有男人,定也不会这般待她。

    孩子出生这几天,他除了给她端饭进房间,就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偶尔的时候,眼睛充着血丝。

    这个孩子,成了卫永民心头的一根刺,也成了,她心头的一根刺。

    陈丽听到屋里孩子的哭声,抹了一把眼睛,吸了下鼻子,转身回屋,把孩子抱了起来。

    看着孩子那双和那个男人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陈丽心里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了,掀眼,往卫家老房子那边冷冷看了一眼。

    卫家,卫永民……

    三十河东,三十年河西,如此对我,咱们走着瞧。

    愤怒在此刻,扎进了心,陈丽抱着孩子哄了一下,等孩子不哭了,麻木的走进厨房,给自己烙了两个猪油饼子,配着点开水填饱肚子。

    八月初,交了公粮,放暑假的孩子们便陆续回转了学校,卫春玲三姐弟也被陈舒敏接回了市里,卫子英没了小堂姐可以玩,就去找潘玉华玩。

    这个暑假,卫子英废的很,除了卖冰粉,一双草鞋都没有打,倒是潘玉华,又是做草帽,又是做鞋底头花的,一个暑假都忙得不行。

    潘玉华换了种手工品做,脑袋聪明的卫子英,偏动手能力差,做不了草帽也做不了头花,只能继续打自己的草鞋,打草鞋之余,她还会偶尔背上小背篓,和冯勇还有周二柱,一起上坡去放风。

    放风这个话,是她奶说的。

    虽然孩子能挣钱了,周桂很高兴,但周桂不想三岁的卫子英和潘玉华一样,小小年纪,就一副老成的样,她希望小孙女活泼一点,所以,卫子英就被撵出门了。

    在和小伙伴玩的时候,卫子英也会偶尔去周柄贵家玩,每次去,她都瞥见周大柱,不是在推刨子,就是在用钻子钻孔。

    周家院子里,周柄贵因着儿子学手艺,去山上弄了不少木料回来,有个一心为孩子打算的父亲,周大柱练手艺时,料子是一样都不缺。

    偶尔,周大柱还会向卫子英借她的小玩具。

    卫子英的小玩具,那都是卫永华花心思弄出来的,里面组成玩具的锁扣,不是鲁班锁,就是孔明锁,一般人拿到手,装不了也拆不下。

    卫子英大气,没记周大柱去年推她的仇,他想看,她就回家给他拿,什么玩具小马、鲁班盒、还有小木头做的车,各式各样的,全给他看。

    周大柱在练腿的时候,就会一边走路,一边研究卫子英的小玩具。

    日子逐渐往前推,九月份中旬,苏若楠和卫永华又回左河湾了。

    卫子英一看到妈妈,就跟那小炮弹一样,一下子就撞进了苏若楠的怀里,然后一步不落的,紧紧黏着她。

    离开这么久,回家了闺女还能这么亲近自己,苏若楠可高兴了,笑盈盈的,走哪都带着她。

    两口子这次回来,给卫子英带了几本小孩看的连环画,还给买了双帆布做的白球鞋。这鞋子,卫子英可喜欢了,一拿到就穿到了脚上。

    穿上鞋还不算,颠颠跑进屋,撅着小屁股,在柜子里翻啊翻,把卫春玲给她带回来的小白花裙翻出来,穿到身上。

    小丫头也是会审美的,穿好裙子,还吊着妈妈,让妈妈给她扎头发。

    卫子英的头发年前被剃过,八个月过去,长是长出来了,但还不是很长,苏若楠手巧,在她耳后面给梳了两个小揪揪。

    小丫头这一穿,顿时就更好看了,就跟那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一样,谁看了,都想伸手捏上一捏。

    臭美的姑娘一收掇好,就笑眯眯地跑去让周桂看。

    从周桂那里得了一箩筐的好看,还有点不尽兴,还跑去沟子里,让卫老太看看。

    看着活泼的小丫头,周桂和苏若楠都乐了。

    苏若楠回来,也知道陈丽已经生了孩子,她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有过去看过一眼,把家里收掇了一番,给孩子们煮了一顿饭,第二天下午,就准备回城里了。

    她倒是完全把陈丽这个人给抛到了脑后,但有的人,心就和那针眼一样大,快要出月子的陈丽,听到苏若楠回来了,终是没沉得住气,在两口子要走的时候,抱着小孩,来了老宅子这边。

    这是陈丽分家出去后,第一次来老房子。

    这个月子,陈丽没有坐好,人看着憔悴了很多,眼袋也很重,甚至还有黑眼圈。

    她这模样,和她刚嫁过来那会儿,简直是天壤之别。

    刚嫁进来时,她虽是二十八岁了,但面相看着却很年轻,跟苏若楠不相上下,但生完孩子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没休息好,还是没吃好,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周桂在磋磨她呢。

    陈丽来到老房子这边,没进屋,跟个幽灵一样,穿着一套宽松的衣服,站在院子里,直勾勾地盯着苏若楠。

    苏若楠被盯得莫名其妙,但也懒得理她,连句话都没和她说,背上包,就准备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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