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啥,不过那边不省心罢了。”刘寡妇摇摇头,没多说什么。

    周桂听完,也不再多问:“亲家,天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得空了,去我那边坐坐。”

    刘寡妇嗳了一声,抬步送周桂几个出院子。

    送客送上路,出了院子,刘寡妇还跟在周桂身边,说笑着,一直送到了村子池塘路口处。

    两方亲亲热热的挥手,正准备走,就见那边,一个女人搀扶着一个比卫老太年纪还大的老太太,蹒跚着往池塘这里走了过来。

    “卫家媳妇,来了怎么不去我那边坐一会。”这老人,人还没到呢,就先出声喊住周桂。

    她话说的倒是蛮好听的,但周桂一看见这个老太太,脸上的笑就敛了起来。

    她皮笑肉不笑盯着老太太,道:“哪敢啊,你老那边的门槛,我这双穷脚可不敢踏进去,这万一脏了你老的地儿,怕不得走不掉了。”

    暗讽的话,想也没想就从周桂的嘴里吐了出来。

    在场的都是精明人,谁还听不出周桂话里含话啊。这老太太听懂了,却不在意,反而是扶着她的那女人,眼神不虞地剜向了周桂。

    周桂仿佛没察觉到般,看都没看这个女人一眼。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大山的大娘,一两个月前,在知青院时她还被周桂给削过一顿。

    “你可是金贵人,我那屋,可是一直都对你开着的。”老太太呵呵一笑,被周桂含沙射影怼了一句,也不见生气,道:“卫家媳妇,你时间不急吧,不急,哪咱俩唠叨唠叨,正好,我还有点事想和你说。”

    刘老太想唠叨,但周桂却不想,一开口,就一点面子都不给,拒绝道:“急,谁说不急,我家里猪还没喂。”

    周桂完全没有和刘家老太说话的兴致,她和她打过的交道太多,每次她们一谈话,这老太婆不是说她闺女不好,就是给她哭刘寡妇没良心……反正,不在她面前,把永红给说的一毛不值,这死老太婆就不会歇声。

    她是永红的娘,她脑袋打铁了,才会跟着她个外人说闺女的不是。

    就算闺女不好,那也只能自己说,自己打。

    “几句话,不耽搁你时间,你就听听。”刘老太也不管周桂同不同意,张嘴便道:“卫家媳妇,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家老三,就留下大山这么一根独苗苗,永红嫁进咱家都快四年了,肚子还没抱窝,你说,这个咋办,总不可能让我家老三那一房,断在你卫家闺女身上吧。”

    刘老太语气淡淡,但说出来的话,却戳周桂心窝子的很。

    啥叫抱窝,呸,这是当她家永红是母鸡不成,还抱窝呢。

    周桂心来气了,面子都懒得再做:“刘家老亲家,我懂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想说我家永红没生吗,成啊,我现在就把永红领回去,你要有本事,那就再给大山找个媳妇。对了,大山和亲家现在住的这屋,可是我家永红一手建上来的,永红走了,她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房子肯定是没福住了,既然住不了,那留着也碍眼,回头,我就喊人来,把那房子给推了。”

    呸,死太老婆,不就是看永红他们现在没孩子,想让永红和大山把她家老二的孙子抱过来养,好占永红的房子吗?

    主意打得倒是精,想要房子,门都没有。她就推了,都不留给刘家的崽子。

    刘老婆子今儿说的这事,周桂心里早已有数,三四月份的时候,卫永华和苏若楠两口子过来给卫永红挖檐沟,那时候,这边就隐隐传出话,想让卫永红和刘大山把孩子抱来养。

    但刘寡妇和刘大山心里都清楚得很,养谁,也不能养老房子里的孩子,所以一直没有松口。

    因着婆婆和男人都没把这事放心上,卫永红也懒得拿回娘家去说,也就她大哥大嫂来帮忙的时候吐过几句。

    本来周桂没见卫永红提,也就没怎么放心上,可现在,这刘老婆子既然把事捅到她跟前了,那就甭怪她,给她唱大戏了。

    一旁,刘寡妇听到周桂的话,眼一红,道:“娘,我家大山到底哪里不得你心了,他和永红都搬出来,为什么你就不放过他,他爹死得早,我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给他娶了个媳妇,成了家,你现在却要赶永红走,你这是,你这是……要逼死他啊。”

    “娘,你别哭,要走,我也带着你和大山走,我卫家没啥人,女婿也是半个子,奶真要容不下大山,那咱们把房子推了,让大山带着你,入赘到左河湾那边去吧,放心,我肯定给你养老。”

    刘老婆子刚开口,这边周桂和刘寡妇两亲家,外加一个卫永红,眼睛都没对一下,就把戏台子搭了起来。

    偏旁边还有钱二媳妇和周大红这两个棒槌抬架子,这大戏都不用三人精心唱,这两人就唱开了。

    “人家小两口没孩子,当婆婆的都没说啥,你隔了一辈的奶奶倒是急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个奶奶,有多关心大山呢。”周大红唬着脸,说话比周桂更直接。

    她只是卫永红的堂嫂,可和刘家这边没丁点关系,所以,那更是不给面子了。

    周大红话落,又继续道:“我要没记错的话,十多年前,你老好像还把刘大山送出去过,还是送给了我娘家那边的一个光棍汉,那时候都不见你多关心你家三儿子绝没绝后,现在却关心起来了,黄鼠狼给鸡拜年,呸,一看,就没安好心。”

    钱二媳妇:“可不就是,这事我都还记得呢,要不是刘婶子舍不得,又去咱们那边把大山给领了回来,这会儿大山姓啥还不知道呢。”

    “那不是当年日子难过,家里娃多,养不活吗?”刘大媳妇听着几人一人一句翻老账,忙不迭道。

    周大红:“刘家既然养不活,那你还生那么多干啥。你生那么多都舍不得抱出去一个,却要把刘大山这根独苗苗送出去,这瞧着,怎么就不对劲呢。”

    准备唱大戏的周桂、刘寡妇、卫永红,一见钱二媳妇和周大红这个给力,三人也不出声了,任由着她们说。

    刘家老太婆脸厚着,被两个媳妇这么怼,脸上竟没生恼,反而直接说出了她的目的:“卫家媳妇,过去的旧账咱们就不翻了,翻出来也没意思,卫永红嫁进来四年了,却一直不开怀,看样子啊,是带不了孩子了,咱老刘家孩子多,大山二伯屋里有个孙子,才六岁,你这个做娘的,做个主,让卫永红把大山二伯家的孙子,给领过去吧。”

    “这孩子怎么着也姓刘,养大了,以后总归有个依靠,不然啊……”刘老太婆没继续说,不过在场的,谁还看不懂她的脸色。

    好像她已经看到了卫永红和刘大山老无所依,凄凄惨惨的样子般。

    大人堆里,三头身的卫子英一瞅这老太婆的脸色,就不爽了,她小胸脯一挺,认真地对卫永红说:“姑,不怕,我长大了,养你和姑爷。”

    “哈哈哈,老人家,听到没,我家英子说了,她给她姑养老,你啊,就别操心咱家闺女老了惨不惨的事了。”一旁,始终没有吭声的卫良峰,听到卫子英的话,哈哈一笑,然后朝周桂和另几个人道:“走了,走了,天都要黑了,家里猪还喂呢。”

    说着,拄着拐杖,牵上卫子英,就一瘸一瘸地走出了凤平庄。

    周桂斜了眼刘家老太,也不再说啥,喊上张冬梅,领着钱二媳妇和周大红就走了。

    刘老太看着走远的卫家人,脸一唬,眼睛瞪向了刘寡妇:“老三家的,你倒是拿个章程出来,你该不会真想让老三绝后,我告诉你,你要敢让老三绝后,我就是死了,都不放过你。”

    “娘,走了,家里猪还没喂呢,咱们赶紧回去喂猪。”卫永红看着婆婆被刘太老骂,脸一耷,把她爹的借口出来,拉着刘寡妇就走。

    刘寡妇神情怯怯,一副被媳妇拿捏住的样子,顺着卫永红的力道,就跟着她走了。

    “呸,没用的东西,连个媳妇都压不住,活该被人欺负。”刘老婆子心里气得不成,但她敢给刘寡妇唬脸,却不敢给卫永红拉脸。

    卫永红泼辣的很,去年刚准备建房子那会儿,可是连她大娘二娘都被她削过,不但削了,还提着锄头,一副谁敢拦她建房子,她就和谁拼命的架势,那样子,可是把整个刘家都给震了一震。

    “娘,二弟家的小子,到底还要不要送给他们两口子养?”搀扶着老太太出来找茬的刘大媳妇,看着离开的卫永红婆媳,问。

    “养啊,怎么不养。回头我再想想办法……”

    没走多远的卫永红,听到后面两人的对话,脑袋一侧,突然阴恻恻的出声:“养,呵呵,可以,不过先说好,养出毛病来了,可别说我没养好。”

    卫永红把毛病这两个字,咬得是又亮又脆,听得刘家婆媳毛骨悚然。

    刘老婆子,刘大媳妇:“……???”

    卫永红盯着她们,鄙视一笑,带着刘寡妇回了院子。

    天色逐渐暗下,太阳一落地,空气就变得冻人了。

    回了左河湾的周桂,心情很不错,村里见她回来的村民,都好奇地问了一下周桂,卫永民和陈丽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周桂笑呵呵道,见人就说他们十二号离婚。

    有几个知道高考时间的人,听周桂说十二号,便也明白了周桂的打算。

    十二号是高考完的日子,周桂说那天离婚,应该是想让卫永民先考试,然后再离婚。

    周桂回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抱着卫子英,去找了一趟卫良海。她想让卫良海这几天,先去他们大姐那儿盯着点卫永民,然后高考前一天,让他带永民去市里卫永华那里。还说,过两天她也会去市里。

    这个节骨眼上,周桂不想生啥意外,自己儿子那德性,她是真不大放心,没辙,只能盯紧一点。

    卫良海这个当叔的,也是为侄子操碎了心,知道自家二嫂的打算,啊了几声,便点头应了这事,然后第二天早上,给她大姐带了点他从山里弄到的野味,便去了他们大姐家。

    周桂等卫良海走后,把家收拾了一下,准备这两天就去市里,这次,一起去的还有卫良峰和卫子英。

    至于卫志勇和卫志辉,周桂让两兄弟放学后,去他们大爷家住两晚。

    就在高考前一天夜里,被卫永红削了一顿的陈丽,拖着一身伤,摸黑来了左河湾。

    这陈丽该说不说,过来的日子可挑得真好,高考前一天夜里来,这要稍微带点脑袋的,都能猜到她这个时间点过来,是抱了什么心。

    还好卫永民这段时间都不在左河湾,不然,陈丽一来,明儿的高考怕是要泡汤了。

    陈丽是夜里九点左右过来的。

    这个时间点,不早不晚,但该躺被窝的都躺了进去。

    陈丽来到她与卫永民曾经住过大半年的房子前,徘徊了很久,然后轻轻叩响了门。

    门响了好几声,里面不见任何回应。

    倒是距离屋子外,不到二十米的田梗上,有个声音回应了她。

    但这个声音回应的有点不友好,清静夜空下,女孩子的呐喊声突兀彻响而起。

    “有贼,抓贼啊……”

    声音在安静的空间,格外响亮。

    离房子不远处的一根田梗上,吕三丫手里拿着把柴刀,喊完一声,便如幽灵一样,定定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被她声音惊到的陈丽。

    那朦朦胧胧的身影,楞是吓得陈丽脊背发凉,还以为遇上鬼了。

    与此同时,住在石滩上六户人家,听到喊抓贼的声音,纷纷爬起床,随便抓了个家伙,就开门冲出来准备抓贼。

    “贼在哪儿,在哪……”

    “哪个王八蛋这么大胆,敢到我们左河湾来偷东西……”

    去坡上砍皂角刺,准备回去的吕三丫,听到大伙的声音,忙不迭又喊道:“在永民叔屋子这边。”

    大伙一听,那贼竟然在卫永民的房子那边,提着家伙就火急火燎冲了过去,一冲过去,就发现,被他们当贼的竟然是陈丽。

    而田梗上,见陈丽被大伙堵住,吕三丫抿嘴轻轻一笑,提着两根皂角刺,慢吞吞往竹林里走了。

    天气冷了,四丫的湿疹犯得特别凶。她皮肤太容易过敏,湿疹一犯,背上、胳膊、脖子,密密麻麻的红疙瘩,家里那几个畜生说她娇气,从来没给她医过。

    上辈子她也不懂四丫这些小疙瘩是什么,但这辈子,她却特意去问过吴家平的闵太夫,闵太夫说,用醋煮皂角刺,然后抹到红疙瘩上,四丫的症状就会减轻。

    所以,她干完事,摸黑去了坡上,给四丫头砍皂角刺,这不,回来的时候就撞上了陈丽。

    “陈丽,你这个点来我们这边是要干啥呢?”周桂冷瞥着陈丽,沉沉问道。

    “娘,我来找永民。”陈丽看着围住她的人,道。

    周桂依旧黑着脸:“别叫我娘,你这声娘,我可当不起。陈丽,我的儿媳妇清白不清白不重要,但至少心得亮堂,你心眼太多了,一把米都堵不上,我可不敢当你娘。”

    “永民不在家,你也别找了,后天去离婚就成。”

    “娘,这婚是我和永民结的,离,也得让永民亲自来给我说。”陈丽现在也不装什么柔弱了,她眼睛直视着周桂,道。

    只要见到卫永民,她就有把握说服永民,卫家其他人……卫永民若是不答应离婚,他们就算再不喜欢她,也得妥协。

    眼下,她得和卫永民谈谈,依卫永民的性子,她要挽回他并不难。

    “陈丽啊,你嘴巴厉害,哄呆头鹅那是一套一套,不过,这次你要失望了,想让永民亲自给你说,那后天你自己去见他吧,市政府知道怎么去不,要不要我贴你几毛钱车费。”

    周桂现在也不动手打人了,她就觉得打人没撕脸皮爽,打人自己手还会疼,但用嘴撕人,那简直比用针扎人还爽,还是指着别人的心窝子扎,偏扎了人,她还是有理的一方……

    简直太爽了。

    周桂顿了顿,继续道:“都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陈丽,我活了几十年,都没见过你这么样的人,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很清楚。后天你就能见到永民,咱家也不多说啥,老婆子就一句话,如果卫永民那个棒槌,真被你哄回了去,我搭个儿子给你就是。但是……你敢指着我的心窝子戳,我就敢让你一辈子都留在这山沟沟里,永远甭想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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