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祖孙出了沟子,一路说着话,去了浑山生产队。

    这会儿才中午一两点,太阳还是很毒,浑山生产队这儿除了一群不知道啥叫热的小孩子,还在外面玩,连狗都躲到了阴凉的树下。

    走过村子,祖孙俩来到山脚处那独门独院的房子前。

    刚到,就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在坝子外大声叫嚣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都丢了几十年了,一回来就想占房子,世上没这道理的,付桃,你给老子出来……”

    这个年头,农村人普遍长得精瘦,极少有人能长出一身横肉的,偏站在坝子上骂的男人,就楞是长了身肥肉。

    男人嘴里喊的付桃不是别人,正是老姨婆找回来的女儿。

    周敏原名叫付桃,之所以会用周敏这个名字,是当年被捡到时她只记得这个名字,现在回来了,她就恢复了自己的原名。

    毕竟母女俩同用一个名字,说起来,有些不好听。

    坝子上叫骂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大伙挂在嘴上,老姨婆那娶了媳妇就忘了娘的报应儿子。

    其实也不能说是娶了媳妇才忘了娘,这人小的时候,就不知道娘是啥。完全被他奶给带坏了,一直就觉得老婆姨是个扫把星,是她克死了他爹和他伯……

    从小到大,他就没给他娘好脸色看过。

    要不然,当初老姨婆也不会果断分家。

    “你嚷什么嚷,你以为你声音大就占理了是不,占房子,桃子占的是你的房子吗,这房子,是桃子她爹当年建的,本来就是桃子的,至于你……你爹可没给你留下过啥。”

    屋里,老姨婆驼着背,淡淡地回了一句。

    那冷漠的语气,仿佛门外吼的那个,不是她生的般。

    “娘,你偏心也不带这么偏的,我才是你儿子,以后你上山,送你的是我,摔盆子的是我,你大孙子过几年就要娶媳妇了,这房子,必须是他的,付桃一个外人,凭啥占这房子?”报应儿子付大锤,眼睛一鼓,愤怒道。

    他愤怒,刚爬上坝子梯坎的周桂比她更愤怒。

    “付大锤,你个狗日的报应,是在诅咒我姐早死吗,我姐老了打不动你,但老娘还打得动。”

    周桂一走过来,就听到付大锤在咒她姐,她放下背篓,想也没想,顺手从坝子上的柴堆里,扯出一根木棍子,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你当我周家是没人,还是怎么着,合着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你就是这样对我姐的。”

    “还送上山,摔盆子,就你这个报应,我姐才不稀罕。还有你那个狗屁儿子,十六七岁了,他知道他奶房子的大门开在哪个方向吗,十几年都不见个影,现在却想要房子了,想得美……”

    周桂一边拿着棍子往付大锤身上打,一边大声气骂。

    付大锤也就敢在自己老娘这儿横一下,对周桂和镇上的周家老舅却是一点都不敢嚣张。

    无他,全因早年分家那会儿,他被卫家和周家合起来收拾过。

    这会儿周桂打他,他明明一身蛮肉,却楞是不敢还手。因为他知道,他今儿要是还手了,明儿左河湾那群姓卫的,百分百就会打上门来揍他。

    “哎呦,哎呦,你们姓周的,凭啥管我老付家的。”付大锤抱头乱跑,嘴上却逞强地大吼。

    周桂:“凭啥……凭你刚才吼的是我姐,就这一条,老娘就能管。”

    “桂子,成了,和他气啥气,外面热,进屋吧。”老姨婆见周桂气得不轻,忙不迭出声喊了一声。

    喊完后,眼睛一转,淡淡地落到付大锤身上:“付大锤,这屋子你就别惦记了,桃子不要这房子,我啊,就是一把火烧了,也不会留给你,成了,滚吧,以后别来碍老婆子的眼,我这把年纪,活一天是一天,惹急了,可是啥事都做得出来的。”

    老姨婆的话,也不知道触到了付大锤哪一点,付大锤眼睛一红,喝问:“娘,我还是不是你儿子了?”

    “不是,我就生个畜生,也比生你强。”老姨婆说罢,转身,丢了个冷漠的背影给他。

    屋里,改名了的付桃啥也没说,扶着她娘,一起转了身。

    而周桂看着她姐回屋了,哼了一声,丢掉棍子,一手拧背篓,一手牵卫子英,也进了屋子。

    一踏进屋,她就砰得一下,把大门给关了上,关上还不算,还把门上了闩。

    第77章

    周桂一点都不待见付大锤,她看到他那张脸,就恨不得时间倒退几十年,在这玩意出生那会儿,就把他给丢尿桶里溺死。

    “姐,我给背了点醪糟过来,天热,你煮给桃子吃。”周桂进屋,把背篓搁到桌上,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老姨婆:“我这还有,哪用得着你背来。”

    “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我这给桃子吃的。桃子啊,你别省着,回头吃完了,我再给送来。”周桂睨了她姐一眼,变脸跟翻书的,笑呵呵地看着付桃。

    付桃在军区那边养了大半年,逃命时亏了的身子,几乎都养好了,皮肤也比半年前白了很多,许是走出了丧夫殇子之疼,她的神情看起来比当初鲜活了很多。

    她笑了笑道:“小姨,我过两天就要回盘州了,你别送来了。”

    周桂一楞:“啊,要走了?”

    “当然要走,宴川一个人在盘州,桃子哪能在我呆太久。”老姨婆说着话,蹒跚着往厨房里走了去,给卫子英兑糖水。

    老姨婆嘴上说的宴川,就是付桃的儿子。

    在宴家出事前,宴川就已经在读高三下半期了,家里出事,他就停了课,然后跟着付桃一起逃命。

    这一路,他受了不少苦。

    在军区那边养好伤,莫志安首长见他还想读书,就把他安排进了学校,从高二下半学期继续读书,再过两个月,他又要重新踏入高三了。

    付桃两个儿子,如今就剩下这一个,她自然是希望这活下来的孩子能有出息,高三很关键,她得回去看着,她还希望儿子能上大学呢。

    这次回来她只是想看看她家是什么样的,父母是否还健在,有没有血脉亲人……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在甘华镇呆多久。

    “是哦,还有个孩子呢。”周桂扯了个干笑,心里有点堵了。

    ……她要走了,她老姐姐可怎么办哦。

    以前她姐和她都以为付桃没了,惋惜半辈子,但到底心没啥牵挂,可如今,黄土埋到脖子了,人回来了,却又要走了……

    “娘,你跟我一起走吧,付大锤是个浑不吝的,等我走了,他肯定还会过来闹。”付桃扶着老人,道。

    西南边境那边她是回不去了。

    她这次和儿子拼了命把消息送出来,也算是立了功。盘州军区那儿给她另外安排了工作,在一个事业单位做后勤,是个铁饭碗,还分了套房子,且,她男人和大儿子的慰问补贴也发给了她。

    有工作,又有钱,她和小儿子的日子没啥愁的,再养个老太太,也不是养不起。

    而且,相处一段时间,她发现了,她找回来的这个娘,是个心里清楚的。

    “不了,不了,你自己回去就成,缝年过节回来看看我就好。”老姨婆语气温和,看不出啥神色。

    但端着碗喝水的卫子英,却看见了老姨婆浑浊眼底的黯淡。

    很显然,老姨婆也是不愿和表姨分开的。

    老姨婆已经六十多岁了,表姨这一走,以后怕还真的就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走一趟了,用她奶的话说,老姨婆这年纪,是见一次面,少一面。

    没几次可见的了。

    卫子英心里有丢丢堵,但她不知道该说啥。

    “姨婆,坏表叔是不是要抢你房子?”卫子英把碗搁到桌上,有点不喜欢屋子里气氛,小嘴一张,便把话题给转走了。

    老姨婆:“可不就是想抢。他主意打得精,指望着我死了,把这房子留给他儿子,好让他儿子好娶媳妇。不过,我可不想如他的意,这房子上的一瓦一木和他都没啥关系,等我死了,桂子你喊永华他们过来,把这屋给推了吧,当初这屋,就是你和大哥搭钱搭力修的。”

    老姨婆早就对自己那报应儿子冷了心,提起付大锤时,脸上不见一丝生气,说起他,就跟说外人一样。

    周桂:“推,肯定推……留给付大锤,我还不如一把火给烧了房子。”

    老姨婆点了点头,蹒跚着走进屋里,把当初给周桂看过的那两条小金鱼给拿了出来。

    同时拿出来的,还有一个木匣子。

    “桂子,这条小金鱼我不留给永华他们了,我这辈子亏欠最多的是桃子,这两条小鱼我要留给桃子。永华和周堂几表兄弟,我另外留了东西给他们。”

    说着老姨婆就把小金鱼塞给付桃。

    付桃想推搡,却不想老姨婆一把摁住她的手:“桃子,别推给娘,娘亏了你一辈子,你要还给了娘,那是就是想让娘死了,都还亏着你。收着,别让娘死都死不安心。”

    付桃眼睛一红,手顿时停在了半空。

    老姨婆轻轻拍了拍付桃的手:“别哭,咱得高兴,你能在娘这个年纪找回来,让我看看,已经是老天爷对咱娘俩最大的恩赐了。咱们是有老天爷眷顾的,得高兴。”

    该说不说,读过女子学校的人,就是不一样。老太太这话,换成周桂说,肯定就是另一番意思了。

    “娘,你跟我走吧,我养得起你,这辈子,你啥也没欠过我。跟我走,咱好好过日子,一起看宴川出息。”付桃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皱纹,才找回没几天的娘,心里跟压了块石头似的,堵得特别不舒服。

    老姨婆:“娘倒是想看宴川出息,但娘年纪大了,可能看不到了。”

    较移话题的卫子英,见才把话转开,姨婆和表姨又陷入了这种气氛中,她小眼睛骨碌碌一转,脆声道:“姨婆,你别胡说,谁说看不到了,你这次要是跟着表姨一起走,以后天天都能看到。”

    周桂:“对啊,谁说看不到了,四姐,要我说,桃子既然叫你跟她走,那你跟着她走呗。你也六十好几快七十了,剩下的时间,就该把年轻时的遗憾填了。”

    “虽然我的话不好听,但事实就是这个理,你现在还能动,手脚利索着,桃子回去后不就要上班了吗,你跟着桃子去,给桃子看看家,给宴川煮煮饭,洗个衣服啥的,还能让桃子轻松一点。”

    卫子英小脑袋一点,配合着她奶,道“对呀,对呀,我妈和我爸就是没时间给我煮饭,我和哥哥才没去城里过的,要是奶奶也愿意进城,我和哥哥早就进城了。”

    “……??”

    卫子英的话一出,周桂就有点想打娃了。

    这么多例子,干嘛拿她来打比方。

    老姨婆:“这事再说吧。来,桂子,这是我留给永华他们几表兄弟的,这些东西是当年我们逃难时,我家里带出来的,一直存着,也不知道还值不值钱,你拿去后,看着分吧。对了,别的东西都还好,但这个玉镯子你可收好了,这是咋老周家以后认亲的凭证,不能丢。”

    老姨婆说把,把手上的木匣子打了开。

    那啥,不打开不知道,一打开,卫子英顿时就懵逼了。

    她奶果然没有说错,老姨婆才是奶他们三兄妹里,最有本事的。

    匣子里放了好多民国时期,甚至更早时的饰品,除了这些,里面竟还有两锭银子……

    没错,就是银子。

    卫子英懵圈圈。

    嗯嗯嗯,要是按文物商店里的价,来估算盒子里的东西,这些东西加起来,怕不比那两条小鱼价值低多少。

    嘶……

    老姨婆才是隐形的大佬。

    周桂:“这盒子里的,既然是我们老周家的留下来,那就一分为三吧,你给桃子留几样,桃子也是咱周家的闺女。”

    老姨婆点点头:“成,留点以后做个念想吧。”

    老姨婆没有推迟,把盒子里的一个玉戒面和一根女性用的翡翠钗子给拿出来,塞给了付桃,而周桂则把盒子盖上,准备回头,去和她老大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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