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他实在太熟悉了。

    从小便被囚禁在院中,他想要走出去,等到走出去后才发现,这世间和那院中一样污浊,一样没有意思。

    他听过不少欢声笑意,但却不能感同身受。

    直到他第一次将剑插/入别人的身体,那份温热、那份刺激、那份心安,无不震撼着他。

    但现在,这份快乐似乎不够填补他内心的空洞了。

    “……我想知道你为何而高兴。”

    其他人与他无关,他也从不在意,但是,他想知道李弱水的想法。

    真是好笑,他上一刻明明还想杀了她,这时却还是被她的话牵走了思绪。

    李弱水捏紧衣角,咽了下口水,声音有些飘忽。

    “你真的想知道?”

    路之遥还没点头,便感受到李弱水朝前凑近,原以为她要反抗,却没想到她搂住他的肩,呼吸渐渐靠近。

    她今日动了不少杏仁酥,呼吸间带着淡淡的奶香,只是有些紧张,就连凑近他时都是颤抖的。

    路之遥僵直着身体没动,心脏狂跳,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可他确实又说不出来。

    直到微风吹过掌心感到一阵凉意时,他才知道自己早已出了薄汗。

    紧张、好奇、心悸、愉悦,还有太多难以言明的情绪出现,就连呼吸都下意识收住了。

    甜香越来越近,快要和他呼吸交融在一起。他从未与人有过这样距离的接触,似乎都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温度。

    路之遥下意识后仰了一些,略红的唇露在月光下,泛着细微的光泽,如扇的睫羽也在微颤,像是在等待惩罚,又像是在等待指引。

    柔柔凉凉的触感落在唇角,她轻轻抿了一口,像是蜻蜓点水,又飞快地撤了回去。

    李弱水方才一直在纠结,她没亲过谁,纠结了一会儿才选择了亲嘴角,像吃雪糕一般抿了一口,莫名其妙地尝出了一点甜味。

    她捏着衣角,手有些抖,除了紧张之外竟然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她这么做只有一个最简单的目的,让他将她从待宰的羔羊里提出来,意识到她的不同。

    原本是想要循序渐进的,但方才情形紧张,这个大招只能搬出来了。

    路之遥此时微微仰头,双手撑在身后,一副任由采撷的样子怔楞在此地。

    “你高兴么?”

    李弱水凑到他耳边问出这句话,声线沙哑,尾音颤抖。

    夜风缱绻,将这句话卷到了他耳中,只觉得痒。

    路之遥唇角微动,似是要说些什么,李弱水却在下一刻一头撞进了他怀中。

    他愣了一瞬,随后搭上她的脉象,微微松了口气。

    只是晕了。

    路之遥说不清此时心里的感受,只觉得像雨滴落到树叶上,淅淅沥沥,每一片树叶都为雨滴的到来而颤抖。

    他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晕倒的李弱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李弱水能晕得这么巧妙,当然不是真的晕了,她心理素质没这么弱。

    但她知道此时最好的方法就是睡遁,所以她开启了系统的回忆奖励,立刻陷入了梦境。

    不对,应该是路之遥的过去,真实的过去。

    此时她轻飘飘地落到街上,看向街角那处。

    *

    “母亲,请让我带人去找李姑娘。”

    郑言清作揖垂眸,没有和郑夫人有一点的视线接触。

    李弱水二人发出的声响足以惊动郑府的守卫,他们看到躺在榻上的郑言清时大吃一惊,急忙将他送到了郑夫人跟前。

    他没心情去听郑夫人担心的话,只想带人前去帮助李弱水。

    郑夫人挑明了烛火,将房内照得通明,生怕这样暗的光会伤到自家儿子的眼睛,等到她烛火都点好后,她才让伺候的丫鬟出去,转身看着他。

    郑夫人勾着得体的微笑,像是哄小孩般带着他走到耳房,似是没听见方才他说的话。

    “现在已经丑时了,今晚就睡耳房吧,明日早起还得温书,省试不远了。”

    郑言清垂眸不看她,手握成拳,话里带着深深的无奈。

    “娘,您听见我方才说的话了吗。”

    “听见了。”郑夫人慈爱地拍拍他的衣领:“但她不过是来冲喜的,咱们还可以再招,你没大碍就好,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又是这样。

    即使他刚才差点丢了命,他娘也没有半分心疼,话里话外全是几月后的省试,他的存在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家族争光。

    “之前我问草药的下落您也说我不该操心,那我能操心什么呢?整日将我关在院中,这个家里有什么是我知道的吗?”

    郑言清挣开郑夫人的手,直直地看向她。

    郑夫人见他面带不虞,一下慌了神,她可听说不少学子因为心情不好整日都看不进书。

    虽说她儿子天资聪颖,但也架不住整日看不进书。

    “你看你,不过是草药这样的小事,这也要和娘置气?”郑夫人过去关窗,一边关一边说。

    “这草药你用不了,就把它放到书房暗室了。你不用急,这也不是瞒你,想要什么娘去给你拿,你看书就好,不用为这等事劳烦。”

    “郑家富甲一方,却只能世代经商,没人考过功名,连乡试都过不了,不少人用这个来刺咱们。

    现在出了你,若不是前几年突然得病,现下怕不是已经中状元了。”

    郑夫人满怀希冀地看着他,那眼神虽然温柔,却总是少了几分母子的慈爱味道,多了几分拜托意味。

    “家里产业有哥哥姐姐,你考官就好,娘都是为了你……言清!”

    郑言清从小听到大,早就乏了,得了药草的所在地,他也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家里不拨人,他便自己去。

    李弱水也是被他连累的,他不能让她因为自己出事。

    “你去哪……快跟着二少爷!”

    郑夫人原本温柔的声音突然尖利,双手挥着让院外守着的护卫跟上他,生怕他出什么事。

    郑言清身体不好,常年喝药,明显跑不过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没过多久便被拦了下来。

    他皱着眉,固执地往大门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到郑府大门,家丁在他的眼神下,犹犹豫豫地开了门。

    漆红的大门打开,露出路之遥的身影,他背着李弱水站在如水的月光中,唇畔含笑。

    “郑府不安全,本想直接带她回客栈,但我的剑还在你房里。劳驾,能不能将它还给我?”

    第26章 樱桃红与荔枝香(二)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日光融融,夏日鸣蝉。

    街边有一座书塾,里面传来朗朗书声,童声清脆,带着无限的希望和美好。

    书塾的院墙外有一棵年份不小的樱桃树,上面结着不少嫩红的樱桃,一颗一颗小巧可爱,将枝丫都拉低了一些。

    但许是挂果的时间有些长了,樱桃都已经熟透,却没人采摘,只能一颗颗地掉到地上。

    一只雀鸟飞来,啄食着树上的樱桃,不小心弄掉一个,砸到了树下那人的头上。

    那是个乌发齐肩的小男孩,头顶扎着丸子头,穿着稍显破烂的灰衣,身材瘦弱,小脸灰扑扑的,全身上下唯一的颜色便是耳上挂着的两片红羽耳坠。

    他原本是闭目靠着樱桃树的,被那颗果子一砸,颤悠悠地睁开了眼。

    像是江南水乡下的新雨,朦朦胧胧,光是看着那双眼就消了几分炎热。

    他的手指在空中划来划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然他比之前大了些,但李弱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眉眼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知道别人看不见她,李弱水直直地走过去,却还是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果不其然,五感极其敏感的路之遥转过了头,以为这个地方有人,便对着这处露出了一个笑容,小小的他已经颇有几分长大后的神韵。

    如果按时间算的话,现在的他应该已经被他娘亲抛弃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遇上他师傅。

    李弱水仔细看他的穿着打扮,袖口破了几个洞,露出的手臂上也有不少青痕,裤子只到脚腕,鞋子似乎也很挤脚的样子。

    总的来说,街角要饭的穿得都比他好。

    亏得这是夏天,不然就凭这两件衣服,冬天走两步人就没了。

    “荔枝清甜美味,这时候也正好是时节了,今日回去便买上一些,写成感言,明日交来。”

    院墙内传来夫子的声音。

    或许是屋子里太热,他正带着孩子们在院中上课,恰好与路之遥一墙之隔。

    墙内摇头晃脑地读着书,墙外的他指尖敲着树,随后想起头上落下的小东西,低头摇摇,将它抖了下去。

    似乎有些无聊了,他在树下来回动着,行动间踩破不少地上已然熟透的樱桃,流了满地鲜红的汁水。

    李弱水完全不知道他在这里做什么,只好席地而坐,撑着下颌看他。

    路之遥走来走去,耳下的红羽跟着摇晃,乌黑的发丝恰好遮住下颌,脑袋顶绑着的红绸飘来飘去,乍一看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

    突然间,他从地上拾起一枚裹着软烂果肉的果核,二话不说就往李弱水这边打来。

    这情形太过熟悉,李弱水甚至都没有躲,眼睁睁看着这枚果核从自己脑门穿出去,打中一个摊贩的推车。

    许是他的内力还不够,这枚果核竟然没有嵌进去,只是砰地一声。

    路之遥稍显疑惑地歪歪头,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摊主是画糖画的,车身一震,一脸不耐地看过来,带着满身麦芽糖的甜香往树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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